小万注视着陈唤诚的秘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gān练中透着几分谨慎,属于勤奋、和善、诚实型的那种人,这种人应该是比较称职的秘书。
送走国家发改委的领导和小万、小田。陈唤诚的心里异常烦躁,他已经戒烟许多年了,刚才为了招待客人,闵锐送来了中华烟。现在陈唤诚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又把烟掐灭了。在他又一次昂头看天花板的时候,不由想起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揭发信的白杉芸。陈唤诚给白杉芸打了个电话:“小芸吗,你马上来见我。”他说话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生硬过,今天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复杂的情绪了。
陈唤诚心中仍然烦躁,他又拿起烟,准备点火,看了看放下,再拿起三月一日的《河东日报》,头版有两个标题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标题是关于天首集团煤业公司“2·28”矿难事故的报道,题目是《天首集团红星煤矿为什么会发生特大事故》,是《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写的。在报道了事故发生的时间和造成的损失之后又提出了很多比较敏感的质疑。另一个标题是《天首铝电集团“一枝独秀”》,是一个记者为天首集团歌功颂德的。陈唤诚无心看这种文章,放下报纸,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是矿难事故的报道,一边是赞美天首集团“一枝独秀”,在极具讽刺意味的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点儿什么?天首铝电集团明明已经出现亏损局面,那么“一枝独秀”又如何解释呢?这两篇报道会让河东人民如何看待天首集团的“一枝独秀”?如何看待《河东日报》的记者、编辑和总编?
陈唤诚望着报纸直发呆。《河东日报》记者闻过喜向上边反映河东省存在的问题已经够他烦心了,偏偏白杉芸又火上浇油写什么揭发信。他能够预测到白杉芸这封揭发信的分量——一颗重磅炸弹,足以震惊河东省的领导层和每一个gān部。此时此刻,陈唤诚不由想到白杉芸平时的种种表现来。陈唤诚因为一年前死了老伴,省委给他分的房子他很少到那里去住,现在大部分时间住在办公室里。去年八月中秋节的时候,女儿陈香从北京来看望他,还带了一个女人,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这个女人叫白杉芸,是她的同学,并且还是她的gān姐。当时陈唤诚本不在意女儿认不认什么gān姐妹,可是白杉芸居然向他叫了一声爸爸,他既没有答应,也觉得很不妥,本想纠正一下,劝告一下,让白杉芸以后不要这样称呼,因为她是一个厅长,而不是一般人,如果让别人知道对谁都不好。可是他又怕伤了女儿陈香的自尊心,因为夫人不会生养,陈香是他们夫妇抱养的。长期的娇惯使陈香形成了比较任性的性格。当年他还是教授的时候,有一个女学生叫叶报chūn,一直暗恋着他,毕业之际叶报chūn终于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迹,陈唤诚当时已经结婚,妻子秀英在河北老家务农,陈唤诚拒绝了。秀英曾经怀过孩子,是因为救陈唤诚的母亲流产的。陈唤诚在七岁的时候,父亲在解放战争中南下的时候壮烈牺牲,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是母亲省吃俭用供他上大学的,他和秀英是娃娃亲。有一天陈唤诚的母亲阑尾炎发作,疼得倒在地上起不来,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的秀英硬是把母亲背到公社卫生院去治疗。母亲做了个手术没有什么大碍,可是秀英却流产了。并且因为子宫大出血做了切除手术。因为不能生育,秀英曾经主动提出要和陈唤诚离婚。陈唤诚是个比较有修养的人,他不主张离婚,并且以周恩来和邓颖超夫妻的事例安慰妻子。母亲也发出话来:“唤诚,秀英是因为救娘才不会生养的,尽管娘就你这一个儿子,我宁愿让你们抱养一个孩子也不会同意你和秀英离婚,你爷爷不就是抱养的吗?谁敢说他不是陈家的人?咱们农村有这样的说法,只有抱养的儿子,没有抱养的孙子……”
“娘,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秀英啊,我怎么会和她离婚呢?”陈唤诚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秀英听了他的话跪在母亲的身边哭了,一直说她这一辈子是对不住陈家了。那时候母亲哭得也很伤心,一边哭一般安慰秀英……
叶报chūn毕业的时候留校教书,后来嫁给北京一家印刷厂里的技术员。那个姓万的技术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叶报chūn曾经和老师陈唤诚谈过恋爱,经常疑神疑鬼,有些时候还以此殴打报chūn。后来报chūn实在无法生活下去了,已经快到产期的时候报chūn和丈夫离婚了。报chūn和陈唤诚住得很近,她在将要生孩子的时候是陈唤诚和另外一个女老师把她送到医院里又在医院里照顾她生孩子的。报chūn的丈夫却没有去看望过一眼,还散布谣言说孩子可能就是陈唤诚的。孩子满月后正好秀英到北京去看望陈唤诚,夜晚听见门口有孩子的哭声,秀英急忙起chuáng出去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孩子和一封信。秀英把孩子抱回家,把信jiāo给陈唤诚。陈唤诚一看是叶报chūn留下的信。
陈老师:
半年前我就写了支边申请,现在组织上批准了,我要到新疆去支边。知道秀英嫂子不能生育,我决定把妞妞给你们留下,相信你们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抚养她。嫂子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回来认妞妞的,她就是你生的孩子,你们夫妻就是妞妞的亲生父母,不要让孩子知道“叶报chūn”这三个字……
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到千里之外去,也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不要让孩子心灵里边掺杂什么影响她健康成长的因素……
陈唤诚的妻子秀英抱着孩子哭了,哭得陈唤诚心里有些茫然。秀英也曾经听到过一些谣言,但是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丈夫,也从来没有问叶报chūn为什么要这样做。陈唤诚给女儿取名叫陈香,嘱咐秀英把孩子当成亲生的养,秀英心里有些疑问,但是没有说,却点了点头。抱回陈香的那天夜里,陈唤诚一夜未眠。他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惦记着叶报chūn,觉得有些对不起叶报chūn,尽管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可是报chūn的离婚毕竟与他们之间的闲话有关……此后就再也没有叶报chūn的任何消息了,人们好像已经把报chūn忘记了,却没有忘记陈香,都说陈香可能就是陈唤诚和一个女学生生的孩子,不然怎么会和陈唤诚长得那么像……
秀英从来没有问过陈唤诚和叶报chūn的事,只管一心一意地抚养孩子。一直到有一次陈香骑自行车摔伤了动手术需要输血,陈唤诚和秀英的血都不能用,人们才意识到谣言伤害了陈唤诚和叶报chūn,看来他们之间确实是清白的……
因为陈香的身世太苦,陈唤诚历来不想违背陈香的任何心愿。当初陈香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本来想让她到基层去锻炼锻炼,可是女儿非要留在北京。秀英也第一次求了他,要他出面为女儿说情。为了不使养女陈香产生什么误会,他平生第一次求大学同学说情,把陈香留在北京一所高校里边教书,陈香也为能在北京的学校里教书感到骄傲和自豪。
后来有一年陈唤诚收到一封来自新疆的信,题目是《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一封信》,署名是田间禾,信好像是原稿,上边有圈点的笔迹。他从来不认识一个叫田间禾的人,不过这封信非常有价值,他一直保存着。后来从政之后他把信一直带在身边,时时提醒自己不犯“左”倾错误。没有想到现在还是犯了“左”倾错误。他想把《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一封信》复印一下,让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看一看,反思一下。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当年来自新疆的信可能是叶报chūn寄的,那么田间禾很可能就是叶报chūn的什么人。他不由自主地从抽斗里又翻出那封信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