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委宣传部长给党中央毛主席的一封信
党中央、毛主席:
我叫田间禾,原来是省委宣传部的gān事,因为工作需要调到我们家乡当地区宣传部的部长。
我是在延安参加革命的,作为一个党员,我不想对党提出的“大跃进”和跑步实现共产主义过多评价,但是不得不反映一些基层群众的生死问题。
我们这里的地委书记是个“大跃进”的积极分子,也是对地区人民犯下罪行的一个gān部,请党中央毛主席看一下他的所作所为吧:他从一个县城驱车返回地委时,沿途亲眼看见倒在公路旁的死人、拦车要粮的饥饿群众、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都视而不见。他回到地区还下令让公安部门“限期消灭外流”人员;指示社队gān部民兵要封锁村庄路口,不准群众外出逃荒;批示机关、工厂、企业一律不准收留农村来人;要求各县委做到“街头、jiāo通要道不能有一个流làng汉”。因此造成我们地区饿死近一百多万人的恶性事件。人为的大灾难后,人口锐减,田园荒芜,满目凄凉。饿死十万人的县,自然村减少六十三个,全县有不少死绝户,有的只剩孤儿……这是不是一个共产党人应该做的?我这个共产党员应该不应该反映这些事情?
我敢于以党性说,我们地区饿死人事件的发生,地委书记、行政公署专员是了解事件全过程的。他曾经对部分地区领导说,地区饿死那么多人,并非因为没有粮食,所属大小粮库都是满满的。但群众宁可饿死,也没有抢过一个粮库。这证明人民是多么听党话,多么遵纪守法,多么相信党啊!这个话是不是切合实际?已经发生的老百姓抢粮食事件怎么说?这样叫不叫实事求是?我看是欺上瞒下!
农业如此,那么工业是不是就一片光明了?也不是。在大办钢铁和工业运动中,地区同样是浮夸成风。且不说炼钢的质量根本不行,数量也都是假的。许多县把日产几百斤说成几千斤,地区的一个县更绝,竟浮夸成日产六千吨。为此,中央冶金部还在××县开了一次全国大炼钢铁的现场会。其实很多gān部明明知道是假的,有的小土炉一天费很大劲才能炼出几十斤,好的也仅是二三百斤。但是谁也不敢说他们弄虚作假,地委书记还说群众运动气可鼓而不可泄,不能看消极面太多。有良知的gān部看到qiáng迫命令、违法乱纪、随便打人、将山林松木乱砍滥伐、砸群众的锅来炼钢等做法,深感不安,认为得不偿失,并预感到要犯错误,然而谁不怕被扣右倾帽子?我们带领人民群众求解放,难道就是看着人民群众吃苦受罪吗?
我们的地委书记为了自己所谓的政绩,将农民的口粮、种子粮都jiāo了征购。秋收刚完,很多地方群众就没饭吃了,开始出现了逃荒要饭的现象,很多食堂开不了伙,群众无奈,就在家里煮红薯叶、野菜充饥。被当地gān部发现后把他们的锅给砸了,群众就外出逃荒。地委书记认为这是破坏“大跃进”,就让各县市在各路口设岗拦堵群众,不准外逃。当时地委不仅没有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反而认为是有人将粮食瞒藏起来了,于是决定在全区开展反瞒产运动。有良知的gān部发现这种情况之后,曾经把情况反映给省委,但是省委不是正视错误,承担责任,而是千方百计地设法掩盖。不仅未对地委严厉批评处理,已经由省长升任省委书记的那个人还说不要害怕,省委是支持你的。一九六○年七月中旬,省委还派副书记和纪委书记到浮夸风最严重那个县开县委书记以上的地委扩大会议,统一认识,缩小问题的严重性,继续肯定“大好形势”,也就是贯彻省委捂盖子的jīng神。省委扩大会议上,省委领导在报告中讲到一个故事,说历史上有一个人手执宝剑,指石为金。同时又说,过去人们说巧媳妇做不出无米粥是错误的,现在巧媳妇就能做出无米粥。就是这样一些异想天开的宣传鼓动,把本来已经完全脱离实际的“大跃进”又推向了高cháo,人民群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后来,那些严重的问题毕竟是捂不住盖子了,在又一次会议上决定逮捕搞浮夸风近乎疯狂的那个县委书记,并要求将其判处死刑。主要是因为他搞浮夸风bī死了前任县委书记,罪名并不是因为饿死人太多和搞浮夸风。省委是想用杀一个县委书记来表示对地区发生的严重问题已经进行了严肃处理,还是为了捂盖子。那个县委书记被定死刑报中央后,毛主席说:“我还没有杀过一个县委书记,判死缓吧。”难道错误都是县委书记的?地区区委书记就没有错误?省委书记就没有错误?他们为什么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个县委书记被判了死缓,是新中国历史上最早、最有影响的“政绩注水案”。××县县委书记上任伊始,走村串户,访贫问苦,按上级要求大炼钢铁,建起炼钢炉三千六百二十七个,将锄头、铁锨等农具也扔进炼铁炉,让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拉风箱。他还对上级检查的领导说:“看,我们的老太太都能炼出钢铁。”结果造成劳民伤财。为了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在大炼钢铁的同时,××县一哄而上建立起了农民大食堂三千四百八十九个,建立了机关、学校、幼儿园、妇产院、敬老院食堂九百八十五个,说全县人民全部过上了就餐下食堂,吃饭不要钱的“好日子”。为了跃入全国卫生先进县,又命令××县开始全县搬家,毁掉一家一户的厕所、粪坑,烧掉木制家具,男女分别集中住宿。为了大办民兵师,县里仅用一个月时间,民兵就由四万多人增至十多万。为了“大兴水利”,全县一下子动工修建二十三座中小型水库。由于缺乏勘测设计,选址不当,建材紧张,大部分工程半途而废,耗资巨大。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刺激下,虚报浮夸愈演愈烈。一九六○年六月九日省报在报眼位置报道了“公社二亩四分小麦,平均亩产一千一百○六斤”的消息。一颗“卫星”升空,引出百颗“卫星”齐放。六月十一日,省报头版二条“小麦千斤丰产,红旗到处飘扬”的大标题下,报道了××县其他乡平均每亩实产超千斤的消息。六月十二日新华社报道了××县卫星农业社亩产小麦三千六百三十斤,放出了史学界公认的全国第一颗大卫星后,六月二十日省报又在报道××县先锋农业社谷子生产情况时说:“估计亩产可达一万一千六百二十五斤。”八月十一日,再次刊发××县的丰收“喜讯”:“今年种的八百六十三亩棉花,计划大面积亩产籽棉四千斤,高额丰产田保证亩产籽棉一万二千斤,争取一万五千斤”。××县放卫星放得大、放得高,县委书记也因“政绩卓著”而被提拔为我们的地委委员。地委也号召全区学习××县的县委书记,并组织人们到××县参观取经。在放卫星的同时,由于qiáng调一大二公,正常的生产秩序紊乱了,人们顾此失彼,以至于秋季虽农作物长势良好,但没壮劳力参加秋收,粮食、棉花大量的烂在地里,丰产不丰收,农民的血汗白流了。而更严重的是,虚报造成上级决策失误,夏、秋粮征购任务加大,但粮食却征收不到位。于是,上级误认为是下面隐瞒不jiāo,又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反隐瞒运动。更可悲的是,××县却在此时还作假,使检查人员相信这里的“丰收”:将“粮屯”下面塞满麦草,上面放层粮食。于是,检查人员终于得出了“粮食不少,形势一片大好”的结论。既然粮食多多,就应继续大量征购,在这种形势下,××县粮食大量外调。转眼到了冬天,食堂里没了粮食被迫停火。农民开始大量外流和饿死。人们吃完了仅存的一点粮食,就吃烂在地里的坏红薯。这一切都吃完之后,开始吃树皮。树皮剥光后就吃河里的水草,吃生麦苗、吃大雁屎。当一切能吃的东西吃完了以后,饿极了的人们开始偷外县能吃的东西。重灾区的县一时成了“公社社员都是贼,谁要不偷饿死谁”。有位宁死不做贼的老教师,因不愿偷,一家人活活饿死在家里。看着面huáng肌瘦的父老乡亲在死亡线上挣扎,农民出身的县委书记开始头脑清醒了,他先后五次向上级要救济粮五千万斤,但都因××县曾经是“丰产大县”而遭到拒绝。这时,××县开始“落后”了,在“反隐瞒”中因工作不积极,××县被地区天天“点名批评”。一九六○年十一月十五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彻底纠正‘五风’问题的指示”,接着,中央、省、地委派工作组进驻××县,认为县农村发生的问题不是“五风”问题,而是“民主革命不彻底,坏人掌了权,导致资本主义复辟”的问题。要对全县人民进行“民主革命补课”。紧接着××县召开了全县万人大会“拔钉子”,批斗那个“良心发现”的县委书记。通过大量的揭发检举,工作组认为××县的班子已经“烂掉了”,大批gān部被关进特训班,宣布县委书记停职反省,接受审查。县委书记停职反省后,谣言四起,说他是反党分子。他想到了死,“死”现在对于他已经不可怕,但他想不通的是,他曾忠实地执行上级的政策,曾经想为老百姓办事,怎么就沦为罪犯了呢?他向三级工作组和地委领导申诉,没人听,反而挨了训斥:“有什么好谈的?你好好反省吧!”××县的县委书记绝望了,一九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晚,他握着妻子的手说:“我对不起党,更无颜面对县里的几十万父老,只有一死方能了却一切。”深知丈夫脾气的妻子见其决心已定,抱住他放声大哭:“要死,咱们一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