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一日,中共××县委召开扩大会议,实行“面对面、背靠背”揭发,县委书记有意站在会议室门口同与会者一一握了手,当时同事们以为他是准备去坐牢而告别。但二十二日凌晨,他一家五口人排着队一步一步挪向井台,挨个儿跳进了井里……
每一次看到这封信,都让陈唤诚心情沉痛无比,反思多多。中国人因为“左”倾路线吃的苦头实在是太多了,领导gān部再也不能犯“左”倾错误了。那么现在的河东,在工业方面是不是也有些头脑发热?是不是在以牺牲生存环境为代价,追求所谓的经济发展?在工业qiáng省战略决策的实施过程中,自己多多少少也犯了冒进错误。
白杉芸被闵锐带进来,打断了陈唤诚的回忆。当闵锐为白杉芸倒了水退出去后,白杉芸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陈唤诚却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他指了指沙发,白杉芸有些惶恐地坐下,用她那双特别机敏、特别明亮的眼睛不时注视一下陈唤诚的脸。
白杉芸看陈唤诚不高兴,立即想到了揭发信的事。但是她没有主动说话,端着水杯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偷看陈唤诚一眼,一会儿望着茶杯发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认陈唤诚为义父完全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因为她和陈唤诚的女儿陈香关系好,两个人结拜为gān姐妹,于是白杉芸在私下里就对陈唤诚叫起了爸爸,而陈唤诚始终未置可否。每当白杉芸叫爸爸时,陈唤诚只是笑笑,从来没有答应过。只是后来对白杉芸名字的叫法有了改变,最初是白杉芸同志,后来是杉芸,现在是叫小芸。而今天陈唤诚听到白杉芸叫爸爸时脸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更没有像过去那样说“小芸你来了”。一时的沉寂,让白杉芸心里有些慌乱,她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写的那封揭发信陈唤诚是高兴还是生气,是肯定还是否定。
“小芸,你向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写揭发信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陈唤诚终于打破沉寂很严肃地质问了。
“爸爸,我……”白杉芸一时显得有些心慌意乱。
“唉,你这孩子呀,你怎么那么幼稚,那么莽撞呢?这么大的事情你竟敢事先不向我打声招呼,弄得我非常被动啊。你看看,先是被招进京,接着就迎来了批评和责难,唉,你不应该写这封信啊,有什么话就不能先和我说?就不能通过组织或者采取正当渠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写的这封信要使河东地震了?”陈唤诚很无奈地一连向白杉芸提出很多质问。
“爸爸,路坦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现在还不清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在河东只有你还认为他是个好同志、好搭档。爸爸,对付路坦平这种人,前边是笑脸,和他握手的同时,千万不要忘记身后得有一只手紧紧握着刀子,以防不测。”
“什么论调?谬论!”
“爸,我想向你解释一下,我写揭发信的初衷可不是让你被动的,而是要让他路坦平被动。他利用你对他的信任,从平州提拔上来那么多人,那些人有几个是靠得住的?他自己又侵吞了多少国家财产?也许你只是一时的被动,而他可能就永远被动了,我实在不愿再看到你老人家处处被动啊。”白杉芸仍然自作聪明说着,还动情地落泪了。
“唉,小芸,你还是年轻啊!在中国,天有天道,地有地道,民有民道,官有官道,一切领域都有它独特的游戏规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相信你写揭发信不是冲我来的,初衷也是好的,可是结果呢,反而让我很被动啊,我是河东省的省委书记,一有风chuī草动,最先知道冷暖的必定是我……”陈唤诚顿了顿又说,“路坦平的所作所为我能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可能吗?任何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现在毕竟不是搞什么bào风骤雨式运动的年代了,你的这种做法不好,也打乱了我的原有计划啊!你应该逐级上报,先向省委反映……”
白杉芸听了陈唤诚的话流泪了:“爸爸,真的很对不起,您被招进北京的事我听说了,今天受到批评我也亲眼看见了,我心里很内疚……”白杉芸擦了擦眼泪又说,“爸,我相信最终我写的揭发信对您是有好处的,虽然我不知道您的计划是什么,但是您和路坦平之间的决裂只怕是早晚的事情啊。”
“唉,小芸,你是不是认为我真的不称职?如果我不称职,中央会让我来河东当这个‘封疆大吏’吗?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至,既然已经这样做了,把河东省存在的问题揭开盖子也未必就是坏事。如果路坦平同志真如你信上所说存在那么大的问题,那么他的祸就不远了。如果人家没有大问题,也能够还他一个清白嘛。只是你的这种做法很不妥当,把我和省委搞得太被动了。以后不要随意揣测领导的心思,也不要再背着组织搞什么个人行为,那样很不好啊。”陈唤诚很无奈地说。
“爸,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敬佩爸爸的为人之道和为官之道,可能我太急功近利了。”白杉芸几乎要哭出声了。
“小芸,你是煤炭厅的厅长,凡事要有点儿组织纪律性,政治上要成熟一些。记住,以后凡是牵涉到全省大局的事情必须向我汇报,向省委汇报,要从长计议,绝不能擅自做主。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陈唤诚此时的话语完全就像一个父亲在教导女儿,也像一位老领导在耐心地教育年轻的部下。
白杉芸点着头擦着泪准备离开陈唤诚的办公室,临出门又说:“爸,您多保重。”她的表情也像女儿面对父亲。
陈唤诚仍然没应声,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白杉芸低着头擦着眼泪走后,陈唤诚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通电话,原来是女儿陈香从北京打过来的。“啊,是小香啊,在哪里?还在北京,一切都好吧?嗯,只要你好,爸爸就放心了。唉,爸爸这里可是出大乱子喽,都是你那个gān姐小芸惹的祸,她还是太年轻啊。”
“爸,这个事情我知道,不能完全怨芸姐,我也是一个支持者。爸,你不是经常说反腐败要人人动手,群策群力吗?你不是说‘官本位’思想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陈腐意识吗?你不是说过以官为本、以官为尊、以官为准的‘官气’和‘铜臭气’要不得吗?怎么一涉及你们河东的官员你就护短了?爸,难道我们反腐败反错了?我们的本意是好的呀!”
“鬼丫头!你们太幼稚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当好你的大学教授,而不是插手河东官场的事情。你对河东到底了解多少?不要自作聪明!你也要劝劝那个小芸,时代虽然需要冲锋陷阵的战士,但是作为战士,一是要服从指挥,二是要有组织纪律性,三还要保护好自己。像她这样赤膊上阵,只能算是匹夫之勇。反腐败也需要党的领导,也需要组织纪律性。”
“爸爸,你是一个学者型gān部,而人家路坦平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政治型gān部,政治型gān部如果品质好,他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好,会能上不能下,能大不能小,能官不能民。求官之心愈切,谋官之术愈歪,敛财之法愈奇……我们怀疑路坦平一直在利用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