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兄长是位天才。
尽管被贫苦的生活辗轧,他的兄长依然无畏地大笑。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弗林特轻而易举地在几天内就追上了伊曼纽尔苦练几年的进度。
一位被命运所爱的天才。
自己深深地敬爱着兄长,这份敬爱并没有因此变得淡薄。但有别的什么偷偷混了进去,酸涩而绝望——这是嫉妒,同为少年的伊曼纽尔心想,毫无疑问的嫉妒。而这想法让他窒息。
他的兄长本可以成为英雄。如果当初他丢下自己这个累赘,估计会更早被有眼光的贵族或者圣职人员发掘。而被这样的牺牲供起来的自己却毫无廉耻地嫉妒着对方——
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深沉的罪恶感,他将它们统统压在了心底。他继续没r.ì没夜地苦练,不敢停歇,生怕实力被兄长远远抛在身后。他不要命似的努力的确有了回报——伊曼纽尔的战力紧紧追逐着弗林特,可总差着那么一点无法跨越的微妙差距。
可他没时间感到绝望。
在资助他的主教意外去世后,伊曼纽尔甚至感到一丝黑暗的解脱。或许他可以从这场绝望的追逐中脱身,反过来变成支持兄长的那一个。他太yá-ng似的哥哥,终于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
“你继续念吧,我去当佣兵。反正这是早晚的事。”可是弗林特这么说道。“伊曼,我不适合当什么……呃,守在哪里的卫士。我可有自信啦!就算到时候贵族老爷会抽成一部分佣金,剩下的供你念下去肯定没问题!”
弗林特是个喜欢先斩后奏的人,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办完了最后的退学手续。
“你肯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伊曼。”他的兄长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责任心比我强多啦,我……”
后面的话,伊曼纽尔没有听进去。这场漫长的追逐终于结束,他有点恍惚。兄长停住了脚步,而自己将继续前进。一直束缚着他的嫉妒消散了些许,罪恶感却越积越多。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给了弗林特一个紧紧的拥抱。
“你要小心。”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可弗林特的强运并没有因此终结。
锡兵佣兵团以一个可以称得上不正常的速度发展,成员里囊括了各个种族的强者。他的兄长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像冲出笼子的凤凰,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整片天空染红。
弗林特·洛佩兹成为了传说。伊曼纽尔则成功毕业,成为了史上最为年轻的审判骑士长。
外界看来十分完美的发展。
可那份微妙的嫉妒和绝望感却怎样都消不掉。他的兄长会时不时寄来些写满快乐的信,附上珍奇的石头或者花。在自己屠杀异族村庄的时候,在自己将剑c-h-ā入孩童胸口的时候。
他不该感觉到嫉妒,这是错的,伊曼纽尔不住对自己重复。
至少他从内心希冀着兄长的幸福,他不应当成为那片光芒下的污秽。他必须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担起自己的责任。如果连这么一点丑陋的念头都消灭不掉的话……
伊曼纽尔·洛佩兹发自内心憎恨那些信,却又会在时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享受生命中最后一丝亮色。或许他的世界会继续这么矛盾地存在下去,直到找到那个能够让他解脱的答案。
于是伊曼纽尔按照“最完美”的人生轨迹前行,和贵族进行毫无感情的政治联姻,拥有被计划好的强大后代。他将敬爱、执念与y-in暗的念头统统压在灵魂最深处,活得像本会走路的法典。
可就在年轻的审判骑士长准备接受现实的时候,他的太yá-ng熄灭了——锡兵佣兵团在深渊远征中几乎全军覆灭。
与此同时,那个象征着终结的预言出世。
没关系,伊曼纽尔一开始如此坚信着。他的兄长肯定会这场苦难中走出来,东山再起。而兄长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那孩子八成和预言脱不了关系。
毕竟那是弗林特·洛佩兹。
但这一次伊曼纽尔猜错了。
弗林特·洛佩兹的妻子突然急病去世,一尸两命。他的兄长悄无声息地隐退,不再给他寄信,消失得十分彻底,生死不明。不多时关于锡兵佣兵团团长“没有实力,沽名钓誉”的流言蜚语便传遍了奥尔本。
这回兄弟之间的追逐终于结束,以他最不想看到的那种方式。深渊之底绝对发生了什么,而不管发生了什么,那都彻底毁掉了他的哥哥。
怀抱着冰冷的憎恨,伊曼纽尔·洛佩兹陷入了长久的麻木,罪恶感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哪怕在妻子的房间内,听到儿子降生后的第一声啼哭,他仍然无法从内心再榨出来任何与温暖相关的感情。
然后他感受到了那份力量。无比强大,纯粹的力量。
他拥有了一个奇迹,力量惊人,同时没有任何r_ou_体缺陷的婴儿。他怀抱着自己的儿子,婴儿身上还沾着血迹——
“大人,大人!”治疗师焦急地呼唤,“您得借我一点力量,夫人的情况很不好。洛佩兹大人——”
脑海中浮出的预言内容让伊曼纽尔伸出一半的手停在空中。他的妻子正剧烈喘息,意识接近消失。她的嘴唇是可怕的青白色,身躯不住地抽搐着。
他或许能救得了她,或许不能。但是如果……
伊曼纽尔的手有些颤抖,那份集聚数年的罪恶感终于在这一瞬喷发,将他的灵魂撕扯成两半。
兄长的孩子已经死去,而兄长深爱着他的妻子,绝不可能再娶。如果这就是……
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耳边呢喃,黑暗几乎要淹没他的视野。伊曼纽尔低头看了眼怀里沾满鲜血的婴儿,突然露出个僵硬的微笑。
他没有伸手,反而向治疗师转过脸去。
“我的妻子在生产完后猝死。”审判骑士长的眼睛散发出魅惑咒特有的金色,“只有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床铺上的女人最后抽搐了几下,没有再动弹。伊曼纽尔将一只手按上婴儿的额头,垂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