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暴怒之下,战事胜负已分,共工的人马虽也彪悍,却不及神龙之息强大,钟鼓几番摆尾,便使得众将士人仰马翻,几乎全军覆没。
这时,共工施计,引得钟鼓辗转前往不周山西北面,长琴欲跟随,却在那黑龙前停下了步子。
“悭臾?”他轻声唤道。
黑龙并无反应,长琴看着它,又轻轻唤了一声“悭臾”。
那条负伤的应龙仍是紧闭着双眼。
这时,共工余下的队伍朝黑龙奔来,数支利箭海潮般涌来,却也正好射向在应龙前停留的太子长琴。
“悭臾?”他又唤了一声,因太过专注竟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箭潮。
恍然间,那应龙慢慢睁开了眼,金色的眼瞳逐渐显现出来,日轮般耀眼。
它的视线漂移了很久,最后才落在面前那白衣仙人身上。它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然后,一下起身,腾云直奔长琴而来。
长琴一惊,却没有退却,就见那黑龙一下窜到他身前,挡住了汹涌而来的利箭。
利箭刺破龙鳞,直直插入龙身,而长琴已安然骑于它的背脊之上。
他看着悭臾身上被刺破的血肉和伤口,心下万般内疚。
“悭臾?”
“长琴切莫担心。”
黑龙腾空而起,龙尾一摆,便击退了数骑将士,然后,它又向更高的天空驾云而去,直至将那些残兵摆脱至数里之外。
远方仍能听到共工与钟鼓对战交锋的声响,而悭臾却带着长琴愈行愈远。
“你怎么在悭臾身前停下来了?”
“不是你说的吗?这一战之后,长琴便再也没有同悭臾见过面了。”
“……”
“只是觉得,有些遗憾罢了。”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太古之约,却至死难以实现,太残忍了。”
“你不是也说过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从不会对谁人仁慈抑或残忍。长琴说,这便是天命。”
龙身上的男子却含笑轻摇了摇头:“苍天无情,人有情。所以,我才会为悭臾停下来。”
“……”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阵,他才又问道:“我们是要去哪儿?”
“通彻天地,遍看山河。”
“呵,对……待到悭臾化成应龙,定要让长琴坐在它的龙角旁边……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他迎风仰起头,“只是这一别,却再也无法相见了。”
“我说过,人有魂灵,只要轮回不止,故事便不会结束。”
“这世上怎会有不灭的灵魂?有的,只是斩不断的人心。”
“……”
“都说阴阳相隔乃是人间最无奈之事。所谓无可奈何,不过只是因为,世人总是看不透生死苦局。”
“……”
“天无尽、地无涯,其间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本是浑然一体,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他看着眼下浩渺烟云的山川河流,轻叹道,“此之谓‘生死之事’。”
“……”
过了许久,悭臾都没有应答,它只是载着长琴穿过了锦绣山河、绵延万里,长风鼓起仙人的长袍黑发,却丝毫没有模糊他的面容。
“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只是吾也希望悭臾渡尽此生之时,能够无惧无悔。”
“……”
那人还是没有回话,过了一阵,李齐夕才发现,黑袍猫又竟坐在了他身后。
“再等一会,天柱就要倾塌了。”
“猫又,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
“头发……如果剪断的话……”
“是会有些影响。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事。”他移开视线,似乎不想深入下去。
“……对……对不……”
“又要跟我道歉吗?又没人逼我,是我自己那么做的。”
“……那天看你身后的尾巴,只有六条了。”
“六条了吗?”猫又停顿了一下,表情却没有变化。
“不是说猫又每九年便会多一条尾巴,等到有九条尾巴的时候就能化成人形吗?”
“嗯。”
“那怎么……会这样?”
“走兽化妖、妖精成人、凡人修仙,无一不是需要漫长岁月的事。一朝步错则功散,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只是……为什么要……”
“我以为你知道。”
李齐夕看着他墨绿的眼,却一时语塞。
“我……知道……?”
猫又还是看着他,眼里的神采有些落寞。
李齐夕也回看着他,只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那么看着,直到猫又向他伸出手来。
他手心中盛满了绿光,缓缓伸向李齐夕胸口的地方,然后,那只手慢慢地靠近,最后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我喜欢你。”
猫又的声音,却看不到那人启唇的样子。
“我喜欢你。”
温柔动人的语气,像是永久不会腻烦一般。
李齐夕看着眼前微笑展眉的人,自己却眉头紧锁。
怎么……会是这样?
猫又看着他惊诧的表情,嘴角边的笑意也逐渐消失了。
倏地,远方传来一声巨响,不周山天柱终是被共工撞断,天地即将倾塌。
顿时大地间一片剧烈晃动。西北处的苍穹向下倾斜,星辰变位,日月改道;而东南边上,大地竟完全塌陷下去,百川归海,江河东流。
天地几近覆灭,灾劫遍地,生灵涂炭。
“这……”
黑龙急忙改变方向,闪躲着躲避碎石落物,眼下繁华的山河之景,竟也霎时崩塌。如此壮美之景,毁灭竟也不过瞬息。
“别逃了。我们能到哪儿去?”
“……”
“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又有何处可逃?”长琴轻声念道,“况且,这灾劫确是我之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