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日之后,悭臾便再也没踏入过凡尘人世,他独居于祖洲榣山幻境之中,等着龙息散尽,便前往不周山龙冢,葬身于山渊之中。
直至一日,祖洲幻境处踏入了一名黑衣男子。
沉睡于水中的悭臾隐隐感受到故人之息,从水底游曳而上,破水而出:“小子,汝乃何人?竟敢私闯此处,扰吾安眠!”
少年惊诧地看着他,竟喃喃唤道:“你是……悭臾?”
“汝唤吾什么?”
“金色的瞳孔……黑色的龙鳞……你真的,是悭臾吗?”
“汝……为何知吾姓名?”
“太子长琴……我曾于梦中见过你同他在榣山水湄间的过往……”
“……”
“难道,我是他轮回中的一世?”
悭臾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那少年沉静迷茫的脸,仿若看到了故人归来。
黑龙的金眸一直看着少年,慢慢地,有绿光开始在那瞳孔中蔓延开来,他停顿了很久,才轻轻唤道:“齐夕?”
少年一时失措,却完全反应无能:“七夕?那是……人的名字吗?”
黑龙金色的瞳孔中忽地闪过一道绿光,却也瞬间熄灭了神采:“没事,是我想多了。”
“悭臾,我只想知道,我同太子长琴究竟有何关系?”
应龙看着他,轻笑道:“你并非他轮回中的某世,只是你体内残存了他的半数魂魄罢了。汝唤作何名?”
“百里屠苏。”
“那小子你记住,唤你作百里屠苏,抑或太子长琴皆是无妨。你心中认定自己是百里屠苏那便是他,可你心中亦存有长琴魂魄,一念轮转,你亦可把自己当作他。”
“……”
“反正这一世过去,又是新的一世,现下你认为自己是谁,那便足矣。故人早已远去,那名号,给谁都好。”
“悭臾……”
“数千年过去,竟让吾在阳寿将尽时看清了前尘往事……”黑龙轻叹道,“无怪乎再也寻不到你的下落,原来只余一半魂魄……只是,另一半又在何处?难道,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
“……”
“难怪世人皆说,世间再无太子长琴。”悭臾轻笑着摇了摇头,如释重负般,“只是你命途坎坷,念在你与吾友尚有魂魄之系,若需吾相助,便用这龙鳞召唤吾吧。”
“悭臾,你会一直呆在这儿吗?”
“怕也是不能久住了。神龙之息散尽之时,吾也将埋骨于不周山中。”
“……”
那一夜之后便再也无人步入过祖洲幻境中。悭臾沉睡于水底的时候,常常会梦到有人临水抚琴。
那里的榣山不似祖洲幻境这般,常年与明月为伴。那里有清风绿水,光照暖阳。
他越来越喜欢那种静谧祥和的生活,因为,当他越是静下心来,那些模糊的往事便会越发清晰。
梦中,那白衣仙人就那么临川而坐,面目沉静,无喜无忧。
可是梦醒之后,千万余年尽数过去,梦中之景、梦中之人,竟全都化作沧海桑田。
他也开始慢慢变得害怕起来,想着鹿妖说过的话:要是他也死去,那这故事便再也无人记得了。
悭臾还记得长琴曾说过,天无尽、地无涯,万物本是浑然一体,所谓生死,不过道之一字而已。
生死之事,本无之谓大事。只因舍不下眷念之人,忘不掉执着之事,方才让人神伤哀婉。
只是这天,从不顾及人之悲喜。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悭臾喃喃念道,终是迷失在梦境与幻象之间。
悭臾最后去往的地方,是一处虚造的蓬莱仙境。
因为少年临危遇困,所以用龙鳞召唤了他。
也是在那里,他才看到长琴剩余的魂魄。
比起少年,那人似乎更与长琴相像一些。黑色长发,宽袍大袖,只是眉眼间不再是与世无争的淡然与怜悯,更多的却是不甘与愤恨。
悭臾想起了那日天帝对长琴的处罚:贬为凡人,命主孤煞。
永生永世的寂寞,当真是最无奈的刑罚。
独自行走于人世之间,无人牵绊,无人挂念;随风而去,片叶不沾。那不是洒脱自在,那是寂寥凄清。
千万年的无边孤寂,会逼疯每一个人。
悭臾看着靠坐在巨石旁的那位长发先生,终是转头,载起少年,就像千万年前在不周山载起长琴一般,冲破九天云霄,朝不周山飞去。
“这样……也算是完成了你同太子长琴的太古之约了吧?”
悭臾笑着并无回应,只是继续迎风向前。
“从来没想过……”少年仍是喃喃梦呓着,“原来这一生会是这样……还好,现在我终于可以说了……”
悭臾回过头,看着少年轻合双眼,表情却也沉静如水:“这一生,虽有遗憾……却也……无惧无悔……”
这一世,太子长琴的魂魄也走到了尽头。化作荒魂,终是可以了结这个故事了。
只是……无惧无悔吗?
那日不周山苍穹之上,是谁缄默不语,又是谁化声为光?
他手中盛着绿光,放在那人胸口的地方……
“我在这里,等你的答案。”
他望向他的惊诧的眼神,竟也是千万年前的事了……
神龙之息丧尽,金瞳应龙终是落在了不周山深渊之中。
“我喜欢你。”
绿光弥漫在指尖。
“我喜欢你。”
四周雷声大作,烽火连天。
它慢慢闭上眼,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仙人授命逮捕人间孽龙的情形……
依旧是寂寥冷清的不周山。
只是不知,是不是也同那日一般……
只要他轻轻睁开眼,便能看到那白衣仙人独坐云端之上,手扶凤来,两袖清风……
黑龙慢慢闭上眼,眼里的金光逐渐变为深沉的墨绿;而在他前方,有人一袭白衣腾云驾雾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