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麽?”慕归不解其意,却还是握住了这攥花白的发丝。
韩振堂抿嘴一笑,笑得颇有几分天真,他探过头,在慕归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了几句,这才安然转身。
慕归看著手中那缕霜色遍染的发丝,再抬头时,韩振堂已随众弟子走入沈沈的夜色中,连背影也是看不清。
若我此去不回,待你师傅百年之後,便请你将此物悄悄放入他墓x_u_e中,与他合葬一处,也算了老夫心愿。
慕归想起他在自己耳边仿若哀恳般的言语,胸口一痛,手也缓缓握紧了。
回到熟悉的刑房中,韩振堂安然淡定,丝毫不惧,昨夜用过的刑具上血迹斑斑,连黝黑的地上也洒著自己的鲜血,森冷浓郁的血腥味著实让人心寒。
苏仲卿和其他几位前来无心崖的正道掌门坐在一旁,人手一杯清茶。
看见韩振堂已被绑上刑架,他旁边坐的点苍掌门发话了。
“姓韩的,昨夜你已尝了我等手段,今夜识相的话,便不要再冥顽不灵不知好歹!”
“老子今晚饭也没吃饱便被带到这里,若不再多尝点你们的手段,岂不饿坏了自己,来来来,你们有什麽手段尽管招呼过来,不必客气。”
尽管韩振堂满面惨然,说话时却仍嬉皮笑脸,他说完这席讨打的话,目光一转,便落在了在一旁默然饮茶的苏仲卿身上。
“我不信你这杂种楞个硬气!”
霹雳门的罗掌门x_ing子火爆,昨夜便是他对韩振堂屡施重手,却不曾逼出半个字,今晚他见对方还是这麽嘴硬,当下拍案而起,取了刑架上的一副铁鞭走到韩振堂面前,照准他昨夜的伤处便又抽打了上去。
伤上加伤,可谓奇痛。
韩振堂忍了一会儿,终於还是力竭地泄出了几丝不甘的呻吟。
一顿铁鞭过後,崆峒派的掌门亲自上前以分筋错骨法捏住韩振堂双肩双臂,直痛得对方冷汗簌簌,却也还是没能逼他告饶。
眼见此法无用,之前提出用针刺韩振堂涌泉x_u_e的昆仑掌门,一撩道袍便走了过去。
他令人取来两只长针,将韩振堂从刑架放下来绑上刑凳,脱去鞋袜,按住双脚,他正要将长针刺入,又瞥见旁边燃烧著的炉火,恶念一动,竟令人将两根长针烧至滚烫。
“此际还不说,我可要刺下去了。”
昆仑掌门手拈著长针,对韩振堂冷冷一笑,只等对方回答。
早就将生死抛开的韩振堂见那两根长针火红滚烫,心中不免也有一丝惧意,他万没想到这些自诩正道的大侠折磨人的手段比起魔教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此刻他已无路可退,不过求速死罢了。
“挠我脚心,算什麽英雄好汉?”
韩振堂勉力一笑,却知此法实为凶险恶毒,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挺过去才是。
出人意料的惨叫声响起再窄小的刑房之时,屋中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尽皆感叹还是昆仑掌门出手狠毒,昨夜他们逼问了一整夜也不曾让韩振堂惨叫一声,今天对方一出手便令这恶贼如此痛苦。
苏仲卿一直低著头饮茶,并未抬头去看韩振堂受刑的惨状,只是那越来越凄厉的惨叫,以及那间或几句声嘶力竭的“杀我”之声却重重冲进了他耳中。
忽然一名弟子惊呼了起来,“不好,他想咬舌!”
正在施刑的昆仑掌门闻言急忙住手,好在那弟子眼疾手快掐住了韩振堂的下颌,这才没让他自尽成功。
“哼,想死,没那麽容易!”
昆仑掌门森然一笑,手中再度拈住长针往前推去,只见韩振堂浑身颤抖,口中呜咽不止,终於昏死了过去。
韩振堂昏过去之後,刑房中这才算安静了下来,大概也是觉得这些手段由他们正道中人使出似乎太过狠辣,诸位掌门一时都默然无语,过了会儿,点苍掌门才咳了一声,打破沈寂,向一直坐在旁边只看不语的苏仲卿询问道,“此人宁死不招实在棘手,听闻苏掌门曾与他有过些许交情,干脆劝上一劝吧。”
苏仲卿一愕,他与韩振堂之间为同门师兄弟的往事尘封多年,没想到此刻仍有人知晓,看来这些同道其实连自己也不甚放心,早就做过一番调查了。
他放下茶盏,心知推卸不过,只好走到韩振堂身边,令弟子将他泼醒。
眼见韩振堂浑身浴血,更是痛苦得大汗淋漓,苏仲卿心中亦觉不安,见他缓过一口气,这才略微低下身子对他劝道,“事到如今,你何必顽抗?若你能将魔教机要尽数招出,念在昔年同门一场的份上,我或可保你一命。”
韩振堂挣扎著抬起头,被血糊住的双眼总算看清了眼前这仙风道骨之人,他描摹般地缓缓看了看苏仲卿的面容,勉力笑道,“也好……正如仲卿兄所说,你我同门一场,我把魔教机要告诉你,也算卖你个人情……不过,我只愿告诉你一人,来,你附耳过来……”
“韩振堂,你死到临头,休要耍什麽花样!”
昆仑掌门见自己酷刑逼供他也不肯招,而苏仲卿只是寥寥数语便哄得他说出秘密,心下自是恼恨异常。
不过当下诸人还是以大局为重,并不曾似昆仑掌门这般急怒,只是静静地等著苏仲卿作答。
苏仲卿轻轻拈了拈颌下黑须,又盯著似乎早就精疲力竭的韩振堂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他已无力作祟,这才微微点头,将头俯了下去。
哪知他刚讲耳朵贴近韩振堂嘴边,脸上却冷不防被他亲吻了一下,苏仲卿讶然不已,急忙撤身,只是面颊上已留下一个血色的唇印。
躺在刑凳上的韩振堂颇为得意,见苏仲卿被自己亲中,瞪视干涩地笑出声来,口中还犹自喃喃,“唉,几十年,总算亲到一口,也不枉此生了!”
被魔教妖孽如此轻薄侮辱无疑让苏仲卿怒火烧心,他冠玉般的脸色刹那便涨得绯红,双目中更是精光暴起,眼看便要抬手将韩振堂拍死在掌下。
“苏掌门息怒,你这样便是中了这小人之计。”
点苍和崆峒两位掌门生怕苏仲卿将韩振堂毙於掌下,急忙联手阻拦。
唯有j-ian计得逞的韩振堂面带微笑地看著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苏仲卿,乐不可支,全不似死到临头之人。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苏仲卿狼狈地抬袖擦去了脸上那点血痕,怒得大喝数声,却因为有所顾虑而不能毙韩振堂於掌下泄恨。
第六章
慕归一夜未睡,他捏著韩振堂交给他的一缕发鬓,默默看了许久,愈发感慨对方对自己师傅的一往情深。
天色将明,慕归红著眼望向窗外,心道,此时此刻,韩振堂应该已经毙命於刑房了吧。
正当他感叹伤怀之际,几名弟子拖了一个人进来,他定睛一看,那人不是韩振堂是谁?
“怎麽,他还活著?”慕归惊喜交加,却又不便表露神情,只是讷讷地看著伤势似乎更重的韩振堂。
“师兄,昨夜师傅大为震怒,今早便吩咐我等将他拖回来,还转告你不必替他疗伤,也不用给他水食,意下似乎要这人自行死去,大概是怕外人说我们将他刑讯致死吧。”
扶著韩振堂的两名弟子交待完,将他丢在屋中一角,便向慕归告辞。
昨日师傅还令自己别让他死了,今日却又传话来要他自行死去,恐怕此人又是那张臭嘴惹了祸事吧。
慕归无奈地摇了摇头,推上门之後,急忙上前将韩振堂扶了起来,他怀里还有一颗保心丹,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保心丹果然是疗伤奇药,韩振堂服下後不久,脸上总算有了些许血色。
他目光晦暗地看了眼正抱住自己的慕归,虚弱地嘿一声,“想不到还能见面……小乌龟……”
“哼,活得恁长,兴许叫你声老乌龟倒是恰当。”
本来慕归x_ing格沈稳并不喜东拉西扯,而此人与自己师傅曾是同门,且年长自己二十余岁,如何也该有三分敬意,他但总听韩振堂叫自己小乌龟,又见此次对方大难不死,当下也忍不住生出分喜悦,嘴上便也就疏漏了礼数。
见惯慕归恭敬拘谨的韩振堂没想到对方也会有贫嘴之时,顿时笑岔了气,连连呛咳,呕出不少淤血。
“老乌龟真是要被你这小乌龟气死……哈哈……哈哈……”
慕归看他咳得厉害,又吐血不止,急忙替他顺气,甚至不惜损耗内力护住对方微弱的心脉。
“别说话了,你此刻需要静养。”
韩振堂摇摇头,血污斑斑的手忽然攀住了慕归的手臂。
“你是个好孩子……老夫死前能遇到你实是幸事,只可惜我也没什麽可留给你……要不我亲你一口以作报答?”
这下换了慕归使劲摇头,他被韩振堂这番话堵得哭笑不得,心想对方这轻浮浅薄的德行说要气死师傅倒真不为过,而他身为苏仲卿门下大弟子,又岂能任对方如此调戏妄为?
慕归冷冷松了抱住韩振堂的手,看对方跌在Cao堆里,正襟敛容道,“我敬你是一代宗师武学前辈又与家师有旧,这才施以援手,却不料你仍是不改恶习,出此谬言!还望自重!”
那轻微的一跌已非现在的韩振堂所能承受之痛,他摔在一边,牵动浑身伤口,疼痛难当,竟忍不住低哼了一声,慕归看他痛苦如此,也颇有悔意,连忙又将他扶过来,拿了昨日没用完的药膏替他敷在伤口上。
“真是开不得玩笑……年纪轻轻,如此老成,岂不失去许多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