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爽开始计算:如果要使王旭彻底退出棋坛,必须让他在本赛季的最后一个世界级大赛三星杯中失利。然而王旭是老牌天王,不是真正的决赛,打败他谈何容易?必须给他足够大的压力,他才有可能心态失衡。
如何让他背水一战?
啊……有了。虽然因为不明原因,王旭变得一心求胜,连棋风都转向了力战派。但彻底改变行棋风格,是要经过极其痛苦的蜕变的吧?就算外表表现得坚强无比,内心也在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适应全新的打法。只有在正式比赛试水并且获胜,才能给他足够的信心。
正式比赛……
王旭在三星杯八强赛前的唯一一场正式比赛,是对阵韩剑的围甲第25轮。
不能让他重新崛起,就不能让他赢下围甲!
“那么只要在现在狙击王旭,彻底打碎他的信心;再在围甲第25轮开赛前给他一定的压力,王旭就会败给韩剑。围甲失利会导致他陷入自我怀疑的深渊,然后在三星杯连续发挥失常,从此退出棋坛。”一分钟之内,罗爽在头脑中计算出了最优策略,并预料到了一个月后将会发生的事。
他在王旭面前坐下:“王师兄,我来陪你走一盘吧,试试你的新风格。”罗爽这么说着,薄削的唇角上扬,是刀锋的弧度。
“看来王师兄不太适合强攻。”
一个半小时后,罗爽对着王旭这样惋惜道。王旭眉头紧蹙,沉默不语。他和罗爽算是师出同门,私底下关系不错,经常纹枰对弈。但这一回他输的目数,前所未有。
“王师兄跟我们差了一辈,讲究棋形正、布局稳健,这种打法现在已经很落后了。因为我们这一辈的年轻棋手,下棋主要靠计算。18岁与30岁,计算能力不可同日而语,力战的话,王师兄当然吃亏。”
“喂,罗爽,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吧!”韩剑嚷嚷。
罗爽赶紧摆摆手:“对不起。”
韩剑没办法地挠了挠头:“王哥,你不要生气,他不太会说话。”
“……没关系。”王旭勉强笑道。
“走了走了走了!”韩剑招呼罗爽离开了研究室,老远还能听见他大声数落罗爽。
“还下吗?”邹扬担心地问。
“下。”王旭强打起精神,“即使我落伍了,也不能倒下。”
之后的两盘里,谢榆都可以感觉到王旭心神不宁。等王旭拉着邹扬来第三盘的时候,谢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已经一点了。你需要休息。”
“一点了啊!”王旭恍然大悟,“对不起,留你们到这么晚,我先回宿舍了。”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整个人像是在踩棉花,连谢榆一直没有松手都没有觉察到。
谢榆将他猛地拉倒在座位上:“王哥,你真的觉得自己计算力不行吗?”
王旭低头敛目,并不言语。
果然不出他所料,罗爽的话刺痛了王旭的心事。王旭虽然一心想赢,但也因此背负了巨大的压力——他有争胜的决心,但他的能力呢?他的能力是否可以支撑他获得最后的桂冠?!这么多年没能夺冠,不仅仅是运气、心态的缘故,他的实力也确实……不太够看吧?
“没有人的实力是绝对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即使是我,也做不到。这世上没有乐胜之棋。”谢榆把魏柯那天晚上告诉他的道理转达给王旭,“作为职业棋手的我们,每个人都各有长短。王哥,你的棋感和大局观非常棒,局部处理细腻缠人;罗爽则具有极致的攻击- xing -,擅长发觉和利用敌人的软肋,因此被人称作’毒牙’。他本来就是一个强攻手,你和他对杀,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就算是输了,也不代表你的实力不如他。只能说你在充当激烈攻杀的挑起者时,没有足够的经验,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你太习惯于简洁明了的棋形,跳出你的舒适区,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谢榆复盘王旭与罗爽的棋局,指着11-七道:“这里你舍弃防守,而是选择进攻,并不是最好的策略。王哥,你是需要好战,但不是蛮勇。”
“不错。”王旭凝视着棋盘,眼中的彷徨渐渐消散。
“你应该在自己的风格上作一些微调,而不是全盘舍弃原有的打法。至于主动引战,你需要一个力战型棋手的指导。”谢榆微微一笑,“这样的人,我刚好认识一个——不过,你们得给我他家地址。”
当谢榆循着地址找到程延清家的时候,不禁在心底里为魏柯叫冤。魏柯连续三年被评选为“年度最吸金棋手”,然而他也就在三环买了套高层公寓而已。可程延清呢?他住四合院啊!
门口还站着俩勤务员。
这已经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了,这是根正苗红啊根正苗红!
程延清的爷爷是陈恭熹的老师;他大伯父巅峰时期,则是和聂、马可以相提并论的国手;如今传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了。谢榆一进他家的门,就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气息:绿白两色的墙、红木家具、蕾丝桌布、挂历、字画……跟他们这种升斗小民完全不一样。还有那一整个橱窗的棋扇,每一把都出自名家之手,背后有几段可歌可泣的棋战,题字报出去在棋坛上鼎鼎有名,充分说明了程延清的家学渊源。
当程延清那个经常在春节联欢晚会上献唱的妈在谢榆面前落座时,谢榆屏住了呼吸:这真的是他妈而不是他姐吗?李法天都比她要老气!
“你就是魏柯是吧?我们家延清经常提起你。”程夫人殷勤地招待他,“——来,吃点水果。”
“他人在吗?”
“啊……他有事儿出门了,一会儿就回来。你急吗?不急的话陪阿姨聊聊天。”
谢榆差点抬起屁股就跑。不为什么,就因为程夫人打量他的眼神太古怪了。
“我们家延清经常提起你。”程夫人第二次说这话,笑得委婉又无奈,“他小时候,我跟他爸爸都忙,他被他爷爷、大伯父领大,耳濡目染的,就爱上了下围棋。他爷爷桃李满天下,家里来来去去,都是些成了名的棋手,再不济也是国家队的;机关大院的孩子又没有一个像他这样,成天扎在棋盘前,他就没什么同龄朋友。加上棋界的人又捧着他,- xing -格就变得骄傲又孤僻。考上职业棋手以后,同行他都看不上眼,能凑对的都是比他大一辈儿的,直到现在还这样。你能跟他多来往,我和他爸爸还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