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榆去意已决,坐在棋盘前再无从前那样或喜或忧的情绪,麻木又冷静地以上帝视角俯视着两边。在他看来,魏柯一如既往地低迷,程延清也没比他好上太多,胜负心太重,放不开。两边都没有处于打手期,棋局质量可想而知。
第一天魏柯首胜,第二天程延清掰回一局;第三天魏柯再胜,第四天程延清再掰回一局。比赛最后还是熬到了第五天的天王山之战,谢榆这才真正有了一丝紧张感。
第四天比赛结束,程延清约他出去吃饭。照理说他们现在应该避嫌,可程延清才不在乎这个,霸气地回应媒体:“我们又没有复盘,为什么不许我们吃饭?我们不单要吃饭,吃完了还要小酌一杯。”
“决赛前找我出来,想动摇我军心啊?”谢榆看着程延清眉头紧锁的侧脸,觉得看久了还觉得挺可爱的,下完明天这盘棋,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面。
程延清狠狠剜了他一眼:“我是警告你……”
“警告什么?”
“再像上次那样,揍扁你!”程延清凶狠道。
谢榆一愣,很快意识过来他是在说梦百合杯。那时他为了报复魏柯故意瞎几把下输给程延清,魏柯可没有他这样好对付:“放心吧,这次换我在棋盘上揍扁你。”
“说什么大话……”程延清严肃地板起了面孔,“喂,我说真的。你这两天没有全力以赴。”
“你也没有啊!”
“我敢在你面前大开大阖吗?”程延清再是不服气,也不得不忌惮道,“你就是一条毒蛇,一不小心就被你咬一口,休想骗我敞开怀抱。”
谢榆啧了一声:“那吴老的那席话跟你白说。”
程延清自暴自弃道:“我自由奔放,你稳如老狗,当然是我吃亏。名局是得两个人下的,一个还得流血;我贡献了精绝的招法,我还得流血,那我惨不惨——我得先找小罗先试试水。”话虽这样说,神情倒是有点落寞了。
他多么想不计输赢地跟魏柯痛快杀一场,但魏柯不是那个会以同样的血- xing -回应他的对手。
“那你苟着,看我把你杀得落花流水!”
谢榆和他一来一往互怼,心中泛起淡淡的遗憾,同时也替程延清高兴。程延清终于夙愿得偿,可以和他粘在沙袋上殴打了三年的对手真刀真枪干一场。程延清虽然幼稚了一点,但不小气,不论最后是输是赢,从此都能解开心结,和魏柯互相追逐着,在棋道上走更远吧。
程延清不会知道,他在梦百合杯上曾经遇到过自己,又在应氏杯上分别。
鬼使神差的,谢榆听见自己问:“如果我不是魏柯,你还会记得我吗?”
“这跟’你妈跟我同时掉进水里你救哪个’,一样无理取闹。”程延清如此评价。
谢榆这就不依了:“为什么?”
“你不是魏柯你是谁?”程延清反问。
“假设一下嘛,我是另外一个长得跟魏柯一模一样的人。”
“幼稚。”
“啧,开动你的想象力。有这么一个人,就我这样,但不是魏柯,下棋没他强,你还会愿意跟我坐在这里吃饭吗?”
“不会。”程延清嫌弃道。
谢榆哀痛:“你这也太打击人了吧!”
不想程延清按住了他的肩膀,正色道:“别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棋力不强的魏柯根本不存在,也正因为你是魏柯,所以我想和你一论高下。”
谢榆一把打开他的手,- cao -,塑料兄弟情。
“不喝了么?!”
谢榆摔门而去——跟魏柯喝去吧你!
程延清看着满桌的啤酒瓜子花生米,认命道:“又骗我付账。”
第二天,谢榆和程延清再度走进对决室。这已经是应氏杯决赛的最后一场。对于魏柯来说,这是他这个赛季是否完满的天王山之战;对程延清来说,这是迟到的最终对决。他将在此挑战三年来他视为劲敌的男人,而对方亦会全力以赴。外界认为两者之争在于头衔、排位、奖金、荣誉,其实他们还是低估了这场棋局在两人心目中的地位——这是两人实现人生的关键一役。
谢榆听着耳机里魏柯的声音,严肃地落子。魏柯的态度让他很恼火,仿佛他就是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他一度都想过拒绝参加应氏杯决赛,让魏柯见鬼去吧。但当真正坐在决赛场上,程延清的对面,他却发现自己心生眷恋——这是最后一次了,这种情形以后都不会再有。魏柯,程延清,他自己。
也许人类的本- xing -就是讨厌别离。与再讨厌的事物分别,都会舍不得吧。
而且当他凝视着程延清凝神静思的表情,心里有一种置之度外的感动。这个男人终于如愿以偿了。魏柯也是一样吧。找到毕生的对手,然后与之一战。即使谢榆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的第三者,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影子,他也由衷地为两人感到庆幸,无法再次出于自私打断这两个男人等待已久的争锋。
所以,就这样吧,最后的棋局,让他扮演完他的丑角。
他已经对未来做出了规划。帮魏柯赢回天下第一后,他就打算离开,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他会把这些人全都忘在脑后,专注自己的棋,然后等明年参加定段赛,让时间回到原点。
谢榆把神智拉回到了棋盘上。程延清和魏柯已经交上了手。两分式的开局初步成型,相较于两人火花四溅、争锋相对的关系,这样的开局略显平淡。平稳的布局会将棋盘导向漫长的战争,不知道两人是对后半盘的细棋比拼太过自信,还是都心照不宣地延缓正面相争。
“彼此都很忌惮。”谢榆一边落子,一边思忖。
在所有人紧盯棋局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观战席上的罗爽离开了赛场。
刚才下棋的应该就是魏柯,罗爽一望便知。序盘阶段虽然稍稍被程延清的黑子占据了上风,但很快找到两处急所,稍损局部、稳住了大局,是魏柯稳健的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