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所途径之天下,都还好吗?”薛义又问。
她没有回答,却静静地道,“薛大人还记得罢,我不幸为君的那七年里,多少次曾与卿彻夜畅想着这个天下。想着这个国家要太平昌明,百姓要和睦友爱,将士不必死守边关,四海皆可仇怨消弭。终有一天,虎狼殆尽,山河永定,从此江山如画,全卷在笔墨里。”她顿了顿,终是答道,“时至今日,哪怕我途径之地,并不尽如人意,但我仍然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到来的。”
薛义心有所感,虎目含泪,忍不住叫了声,“陛下。。”
她摇了摇头,“我不配被称之为君,但卿却实为国之栋梁。”
“老夫出身山野,又算哪门子的栋梁,不过是块还能凑合烧的薪柴罢了,如今怕是已烧到尽头,也是时候该寿终正寝了。”薛义哑哑地笑。
阿木不忍卒听此言,但亦没有落泪。
这君臣两人都是历经了太多的生死坎坷,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
但她还是难过,到底还是难过,伸手握了握薛义苍桑干瘦的手背,“薛大哥别这样说。”
“慕兄弟也不必过于难过,生生寂寂,本就是万物本分。薛某老了,无非是时候到了罢了。朝中不少人都觉得薛某这次病重是因为- yin -谋,其实真不是。那日退朝,薛某照常走在百官之后,踏出金銮殿的时候,看着冉冉升起有些刺眼的晨曦,薛某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一下子觉得身上的朝服太重了。不过想找个地方稍坐歇息一下,不想人便滚下去了。”他满脸皱纹,自嘲般地哑笑道,“真是老了。”
当年的燕山四侠,朝中只剩下薛义一人。
杨忠之父杨大有在慕容颜登基不久便病重离世,死前替儿子向她求了同长乐公主的姻缘,算是安然阖目;- xing -格直爽的祝远山死于朝党之争,是她没能保住他,算是含恨离世;最寡言沉默的史峰对朝堂之事心灰意冷,遂携一舟美酒挂冠离去,飘摇海外,此生都未能再见,算是含憾离去。而今。。。薛义也老了,累了。
世间最让人扼腕之事,莫过于美人迟暮,英雄气短。
“薛大哥受苦了。”阿木哽咽道,“还有杨二哥,祝三哥,史四哥,是我对不起你们。”
薛义摇了摇头,道,“倒是慕兄弟你。。遭世人之谤,忍九死之苦,何其不易。”
她也摇了摇头,“我现在很好。”
薛义盯着她,忽笑了出来,“说也奇怪,最近我常常梦见咱们当年在燕门关不打不相识的事情。那时候的你。。。真是抱歉。。。这么多年来,一直忘记道歉了,当年薛某还打了你。”
“打得好。”她红了眼眶。
“真的是老了,最近老爱做这些杂梦。好在春天快来了,其实老夫也没想这么快死,总想着再熬几天,等真真切切吹过一场春风,将燕京的雪全都化了的时候再沉沉睡去便好。”
“倒也不算贪心。”她强笑着打趣。
“到那时候,慕兄弟你也能赶上梨花开得最好的时节。”他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既然回来了,不妨多留几日,再看一眼燕京的春光罢。这里,毕竟是你的家。”泪水终是趟落了下来,“薛某也想回家,但现在看来,也只能等死后了。”
她低沉地道,“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还是燕门关最美。就连我也想往后。。。”
薛义重咳着打断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五妹呢?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薛大哥。”楚夏缇不知何时,已踏了进来。
薛义朝吃力地她招了招手。
她含泪走到她的身旁,并肩望着他。
“好。。好。。还是相配的很!”薛义盯着她二人,喘息着玩笑道,“这些年,慕兄弟待你如何?还敢不敢动不动就抛下你啊?需不需要大哥去取铁杖来帮你打断她的腿啊?”
阿木脸上一阵红白,不敢瞧薛义,也不敢瞧身旁的楚夏缇。
楚夏缇轻轻瞟了她一眼,道,“她待我很好。但我还是想看薛大哥舞一番铁杖,那才是全天下最威风的。”
“小缇!”她想要制止,但薛义挣扎着站了起来。
“好。。好。。你若想看!怎敢不从?”他竟像似回光返照。
他大步走出房门,在庭院中等候的薛梓楠见了又惊又喜,“爹!您好了?!”
“去取爹的铁杖来!”
“爹?”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