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半城进来时,看见妹妹冯倾城正半靠在贵妃榻上看书。
“你最近在忙什么?管家说你老往长公主府上跑,还往河州派了人。”冯半城大马金刀地在贵妃榻旁边的圆凳上坐下来,镌刻般的眉眼在秋日阳光下更加深沉:“不是给你说了不让你再插手沈家的事了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知不知道这次为了能将你从河州弄回来,我费了……”
“和沈家无关,”冯半城将目光从书册上抬起来,高傲地朝冯半城抬了抬下巴:“早在你把去疾哥哥的做法告诉我之后,我就决定不再纠缠他了,哥,河州州牢里有一个叫辟邪的女犯人,她欺负了我,我要亲手报复回来,但她犯的是死罪,我没法子,只好去找了永嘉郡主,让她帮忙出面,把那个肮脏卑鄙的女犯人弄来我手里。”
说完,冯倾城的眼睛就半垂了下去,她脸上未有太多的表情,心中却已酸涩难忍,呵,不再纠缠去疾哥哥?人的情感若是能说放下就放下,那大抵该是大成至圣样的人物了吧。
说忘就忘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冯半城的眉头高高地拧了起来,他脸色一沉,追问到:“被欺负了?那你为何不直接给我说,反而要去求别人?”
“冯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都要依仗着哥哥,我不想拿这些琐碎的事情来烦你。”冯倾城低下头,手指不住地抠动着书角。
冯倾城的小动作被冯半城悉数看在眼里,他没有戳破什么,只是从善如流地问到:“那永嘉郡主怎么说?”
冯倾城:“郡主说,秋后处斩的大刑统一施斩之后,她会把我要的那个犯人送到我跟前。”
贵妃榻旁边的香炉里燃着的是上好的沉香,冯半城闭闭眼没说话,他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大概是最近和沈去疾斗心思斗得太累了。
“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冯倾城从贵妃榻上滑下来,关切到:“你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要不要找大夫来看一看?”
冯半城一手撑在太阳- xue -上,一手朝妹妹摆了摆,示意她作罢:“我没事,只是即将秋后,家里的生意有些忙罢了,你坐着,哥有些事要问你……”
冯倾城知无不言地回答着哥哥的问题,冯半城的心思同时也纷乱无章。
在他与沈去疾交手的这几个来回里,每次看起来都是他冯半城占了上风,可他的心里却总是惴惴难安——沈去疾太过狡猾,这小子来京城后,做的事情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让人根本没有路数可寻,也更让人摸不清楚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于是冯半城主动把沈去疾引荐给永嘉郡主,希望能借永嘉郡主之手,摸清楚沈去疾这只狐狸崽子到底想做什么,可没想到,自己把永嘉郡主这块肥肉扔给了沈狐狸之后,一切还是跟罩了层黑纱似的,依旧的朦朦胧胧,不清不楚。
这种感觉,不仅让冯半城感到了些许的害怕,他甚至机敏地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
好像是有什么能摧毁一切的东西,正在悄悄地接近着他,接近着冯家,接近着冯家背后最坚实的靠山……
从妹妹那里回去后,冯半城一边派人去了河州东街沈家,一边暗地里吩咐下人在京城寻找沈东壬的长子,老瘸子沈有利。
沈去疾那小子先是无所畏惧地得罪冯家,然后又跟孙子似的没皮没脸地同自己道歉,碍于面子,他冯半城不得不当着众多世家子弟的面,亲口说原谅沈去疾,可冯半城总觉得自己掉进沈去疾的套儿了,但他却又始终抓不住是哪里出了问题。
后来,沈去疾那小子被楚家的人传他惧内——呵,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狐狸崽子沈去疾呦,眼角都被他家那口子用拳头打得青紫了,转眼他就没事儿人一样同众人一起去了花楼吃酒。
他冯半城安插在楚家的眼线回禀说,楚小二爷惧内,但是记吃不记打,经常被魏氏两天一小修,三天一大揍,然后他还没事儿人一样该吃花酒就吃花酒,该逛妓院就逛妓院,甚至还顶着一张被打伤的脸,没皮没脸地到处丢人现眼,整个就是一不务正业、极其纨绔的败家子。
呵,这些假象,做给那些不知情的楚家人看倒还可以,他冯半城才不会上当呢。
只是事到如今,他不能随意抓瞎,他得加快进程,不能让沈去疾有机可乘。
哼,狐狸崽子,等大爷我把你的老窝给点着了火,我看你还能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外面撒欢儿!
///
楚老爷病下的这几日,沈去疾虽然一直规规矩矩地在病榻前侍疾,但她手下的人却一刻也没闲着。
当沈盼拿着下面人传来的最新消息,不动声色地进来厨房时,沈去疾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正蹲在小火炉前为楚老爷熬药。
“大少爷。”沈盼大方地唤了一声,然后光明正大走过去,在沈去疾身边蹲了下来。
他伸手接过沈去疾手里的蒲扇,一卷三个牙签并在一起粗细的细绢,悄无声息地被塞进了沈去疾手里。
沈盼扇着火,朝四周扫了几眼,发现厨房里只有几个婆子厨子在各自忙活后,他故意扬声到:“有家主您这么尽心尽力地在榻前侍疾,相信二爷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楚老爷平安无事的!”
沈去疾瞅沈盼一眼,趁屋里其他人被沈盼的话说得纷纷埋下头,她极快地看了细绢上写的消息,然后轻轻抬手,细绢被丢进火中,火舌一卷,灰飞烟灭。
——冯半城,你终于敢动手了。
……
一碗汤药按时熬好,沈去疾端着药碗来到祖父的屋里时,三婶卫氏正好也在。
“三婶,您过来了啊。”沈去疾把药碗递给旁边的晋嬷嬷,转而恭敬地给卫氏揖拱手礼。
“嗯,你屋里那口子同我一起过来的,真是不巧,她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进来了。”卫氏来到楚老爷床边,弯腰帮晋嬷嬷给楚老爷喂药。
如今的楚老爷,跟个两三岁的孩子一般,东扭西扭地不愿意吃药。
一小碗苦涩浓稠的汤药,被楚老爷闹腾着,吃了一半,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