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就被戳中要害,吴文宇只能选择前者。却并没有就此完全妥协,常常鸡蛋里挑骨头地没事儿找茬,整得林吾诚不得安生。
不能怪他如此反感。
对吴文宇来说,这种行为无异于被人把命捏在手里,任人玩弄,一个不高兴就会化作尘埃纷纷,生杀予夺全然不能自控。虽然林吾诚可能宁可先自杀也不会准许自己有半点谋害他的心思,还是让他非常地没有安全感。
不是不信任。
只是曾经看到过一句话,觉得有道理,就一直记在了心里。
——爱你到最高点,你也得自立。
来的时候没有送,回去的时候当然也不会发少爷脾气地又要林吾诚来接,一个人走在因大雪漫漫而显得空旷的街道上,反而有几分悠闲惬意的味道。
多久没有这样,一个人走走了?
还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生活?
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家竟然已经五个多月了,做什么都不再是一个人。于是,渐渐地觉得温暖,渐渐地放下防备,渐渐地接受这份温情,渐渐地……想要融入这个家庭——想留下来,不再离开。
不再流浪街头。不再孤零零地一个人。
那一声爸妈,即使没有林吾诚的煽动,想必也不会一直藏在心底,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而那一声哥,却在更早的时刻,毫无预兆地脱口而出,叫人防不胜防,只能违心地矢口否认。
有这样一个哥哥,不管怎么说,都是幸福的吧。
是什么时候,也曾渴望过一个哥哥,可以保护自己的脆弱,陪伴自己的孤单,可以为自己撑起一片广阔而坚实的天空……是在被人指着背影骂扫把星连爸妈都不要你的时候,在被同学排挤与欺辱的时候,在家长会上孤单单身处人潮之中的时候,在漆黑的夜里独自检视伤口的时候——几乎可以说在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在渴望着,有这样一个哥哥……
现在,心里那个隐秘的愿望竟然得以实现,却又莫名地生出一种不安,一种明明未知却让人忍不住一阵畏缩的不安。
吴文宇不禁加快脚步。
要不是地上积了雪,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滑倒,他更想跑起来,一口气跑回家,跑进温暖的屋子,再喝上一杯滚烫的姜茶,来驱散这为寒冷所催化的不安。
下午的时候,一直温和地下着的雪突然就变得急躁起来,转眼间就从繁星点点变成鹅毛片片,学校不得不提前放学,免得大雪封路导致学生回不了家。
因此,吴文宇并不指望,在他回家的时候会有温茶热饭的等候,却也并不觉得,推开门迎接他的会是满室的清冷——客厅里竟然空无一人,暗沉沉的天气里也没有开灯,怎么看都是一副没有人在家的样子。
不可能啊,这么冷的天,又不用上班,二百五都不会吃饱了撑的自个儿找罪受地跑出去,估计是躲在被子里睡觉吧——下雪天还要起那么早,对谁来说都不容易。
换了鞋,把保温桶放进厨房,顺便热了盒牛奶,吴文宇才边喝着牛奶边拎着书包回房间,准备去写作业。
喝着喝着,突然就想起被无数次地告诫过不准空腹喝牛奶,脑子里闪过林吾诚一脸痛心疾首、凶神恶煞的关切,不由得一怔,脚步就此顿了下来,无巧不巧就停在了林吾诚房间门口。
喉头一哽咽下嘴里的牛奶,想着还是把它放回厨房去的好,转身的动作却再次停顿。
——房间里有声音。
——两个人的声音。
吴文宇敢发誓自己刚才绝对没有听错,确实就是两个人的声音。
家里来客人了?为什么玄关那边没有鞋子?有什么话非得关在卧室里说?是男是女?又是为什么……自己好像听见了大口喘息的声音?
一连串的问题,不经过思考就直接窜出脑海。
那一刻,从来就存在感微弱的好奇心竟突然爆发出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所有的情绪、感官与动作都被牢牢俘获控制,被一种不可遏制的力量牵引着,向着关闭的房门奔涌而去。
手刚触上门把,门就自动开了,原来并没有关好。
吴文宇本来半低着头,最先看到的是卧室的地面和地上那件色彩艳丽的羽绒服,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绝对不是林吾诚的衣服。于是,好奇心像钱塘潮一样澎湃起来,目光不由得追随而去,视线所及竟然全部都是散落的衣物,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床边。而床上
——床上,竟是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吴文宇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竟然还会有幸看到这种场面——现场版的,男人之间的情事。
虽然在住进来的第一天就隐约知道林吾诚是同性恋,林吾诚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明确地表现过,甚至可以说竭尽全力地在收敛,在遮掩,常常糊弄得他以为是自己在瞎想。直到有天为了查资料而闯进书房,林吾诚手忙脚乱地去关视频,却还是被他的眼角瞄到,才敢真正确定。
却始终未曾放在心上。后来无意间知道林吾诚会趁着他不在出去猎食,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是不歧视同性恋的。当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赞成。
准确地说,吴文宇对这些是没有感觉的。什么同志,什么拉拉,包括什么恋童恋物恋兽之类的,只要不影响到别人的生活,对他来说就是合理的存在。反过来,即使是正常的恋情,却牵扯到不相干的人,影响甚至破坏了他人的生活,在他眼里就是不合理的。
然而,就在今天,就在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被彻底颠覆了。看到这样有违人体正常生理存在的画面,果然还是会消化不良,身上那些曾经被接触过的地方也陡然窜起一股火辣辣的感觉,说不出是痛是痒,让他浑身都不对劲。
只是,一瞬间的震惊终究没能胜过人类本能的好奇心。
他从来就不知道,男人的身体竟然也可以像女人一样接受甚至容纳另一个男人,明明是痛苦到眉头都紧紧堆积在一起的表情,却还意外地搭配着欲罢不能的呻吟喘息,完全让他不能理解。
一时间就有些看呆了,直到感受到一道可以称得上怨恨的视线,才猛然回过神。醒悟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立刻就是一阵心惊肉跳,手里一个不稳,还剩下一大半的牛奶就直直摔在了地上。却来不及,或者说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捡,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在床上人回头的那一刻急急忙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听到“吧嗒”一声,林吾诚立刻转头向门口看去,一个在大冬天里就算穿个十件八件却还是单薄得跟张纸似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瞬间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好半天都不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