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了。
本来以为,依吴文宇这段时间的状态,必定还是窝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可刚一打开门,听到电视机里打打杀杀的声音,林吾诚就知道自己又猜错了。
知道吴文宇看武侠片一向入迷,林吾诚换好鞋,尽量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准备去洗个澡。经过沙发背后的时候,不自觉偏头看了一眼,然后停下脚步。
沙发上方并没有冒出一颗头。
心下有些好奇,林吾诚向沙发里探了探头,这才看见吴文宇。
大概是看电视看得累了,吴文宇就这么歪着脑袋靠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却好似睡得并不安稳,即便客厅里没有开灯,就着电视机屏幕里算不上明亮的光芒,也能看到他不时蹙起的眉头。
从来没有见过吴文宇这样毫无防备的姿态,蜷缩着四肢就像初生的婴儿,林吾诚一时竟看得入神。半晌回神,才蓦然发现,吴文宇的脸庞,似乎有点消瘦,有点憔悴。
心脏陡然一震剧痛。
不禁想伸手,抚平眉间那一丝褶皱。
伸到一半,却又触电似的赶紧收回。
然后绕到沙发正面,抽出被松松握在手里的遥控器,轻轻拉过吴文宇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拦腰抱起他大步走上台阶。然后轻轻踢开吴文宇虚掩着的卧室门,把他放到床上。再打开空调,调好温度,转身离开。
刚刚走到门口,手还没触上门把,就听见吴文宇微显气闷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微微有些心惊,不知道吴文宇是什么时候醒的,不知道他是否看到或感知到了自己方才的行为,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语气不免有些干涩。
“公司有个酒会。”
很久都没有声音,就在林吾诚以为自己刚刚听到是梦话,准备再次迈步的时候,吴文宇突然开口,语音有些低哑。
“我一直在等你。”
——等你回来。
“等你给我一个答复。”
……答复?
什么答复?
一瞬间有些茫然,愣了好一会儿才想通关节:表白永远都不会是单纯的表白,更不会是最终的目的;表白不过是一段引线,一曲前奏,牵扯出背后更大的期待与期望——卑微而雀跃的期待与期望。
“什么答复?”
“拒绝,还是接受。”
知道林吾诚是在明知故问,吴文宇还是很有耐心地解释,声音里带着一种一往无回的压抑。
林吾诚听了,却不由在心里一哂——拒绝还是接受?终归还是个毛头小子,以为天底下所有的选择都是一两个字的事情,简单而轻易。
“这么明显的答案你还能不知道?你一天是我弟弟,就一辈子是我弟弟。这点,谁都改变不了。”
在林吾诚看不到的角度,吴文宇的身体微微一僵,声音显出些许决绝,“是不是只要不是你弟弟,你就会接受?”
“没有这个假设。”
“那要怎样你才会接受?!”
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语气有些强硬,音量却不大,颤抖的声线也无可挽回地显露出几丝绝望与悲凉的意味,似乎歇斯底里,又似乎声嘶力竭。
而最终的最终,还是撕心裂肺。
听得林吾诚不自觉一个寒战,半天都说不出话。
然后,就听吴文宇再度开口,声音陡转镇静,说出的话却不乏狠厉决绝,“你不说,明天我就回城西去。”
第十九章:何妨意乱情迷
——又被威胁了。
林吾诚觉得很累,非常累。
即使当年同时面对吾然的死亡和罗希的背叛,也没有这么累;更没有这么狼狈——两面夹击,进退维谷。
所以,虽然夏天根本不是泡澡的时节,林吾诚还是脱光了衣服钻进浴缸,把自己浸泡在满满一缸凉水里,渴望清凉的温度能够通过皮肤传导至神经,冷却岩浆般沸腾翻滚的思绪。
却终究徒劳。
——你不说,明天我就回城西去。
明明是带着些许负气与撒娇意味的一句话,从吴文宇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调,透着些强硬,透着些决绝,透着些渴求挽留的希望,还透着些深不见底的绝望。
根本无力回应。
只能逃离一样甩手关上门,大步走开。
却甩不开回荡在耳边的固执话语,如影随形,如鲠在喉,固执得有些恐怖,也有些惨烈。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让身体慢慢下滑,微凉的温度漫过脸庞,霎时一阵清爽,算是稍微平静下来。林吾诚暗忖,或许自己该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有心力去应付那两个棘手的人。
然而,一觉醒来,吴文宇却不见了。
卧室、书房、卫生间……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个遍,却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清晨的温度沾染上皮肤,微微有些凉,由表及里地一路凉进心里,林吾诚这才恍然大悟。
——吴文宇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心下一阵懊恼,饭也没心情吃,林吾诚就匆匆穿好衣服下了楼,急躁非常地把Jaguar开出停车场,奔命一般向城西疾驰而去。一路上还在四下张望,希望能在路边的某个角落看到那个单薄倔强的身影。
可是——没有。
满腹失望与焦急,于是加足马力,在繁华如织的中华路上风驰电掣。
因为遵守承诺时常带吴文宇回来,面对迷宫一样的小街小巷,林吾诚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幢老旧的公寓楼,几乎是旋风一样冲上了楼。
敲门。
没人应。
只好拿出趁吴文宇不注意时备份的钥匙,急切又不安地打开门。然而,依旧哪里都没有人,甚至是床下,甚至是衣柜。
全然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林吾诚再次拨通吴文宇的电话。等待许久,听到的仍是无人接听的系统提示。无望地挂断,然后翻开电话本,管他熟与不熟,一个个开始打,一直打到廖樊这里,才微微看到一丝希望。
“他真的在你那儿?”
“嗯,我过来开门的时候他就在了,看样子等了很久,一脸不耐烦。”廖樊说着顿了顿,有些试探的意味,“我看他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不,没有。”
“吾诚,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告诉你比较好。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听廖樊这么说,语气里有些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沉重,敏锐如林吾诚只是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他要说什么,赶在他开口之前说:“那还真是多谢你的一片好心,这么为我着想。但如果你想跟我说我弟弟喜欢我,那就算了——我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