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三四十岁的士兵重新跳起那种可笑的战舞,这一次欢呼远比骂声要响。年轻的哨兵们跟着参与进去,看起来最小的不到二十岁,哈哈大笑,人影舞动的投影如同鬼魅。果戈理挤过这些乱七八糟的醉鬼,跳着脚将小香肠和加热过的土豆汤罐头递过来,他分给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份,和对方并肩做到倒塌的松树上面。
“我还以为回到了上个世纪,”果戈理大惊小怪地甩过发辫,“这不是老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景嘛!哈、我是说——”
他局促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向导。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显出一种莫名的幼稚,而陀思妥耶夫斯基肯定早就习惯这种氛围了。他改口。
“我是说,现在靠近敌方这么近,我都能感觉到对面侦察兵的视线,咳嗯……”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着摇了摇头,将刚喝过的烈酒递给果戈理,苍白的脸颊染上些许绯色。
“喝吧。”
果戈理还是头一回见着对方喝醉的样子。
果戈理拿过这瓶酒,小心嗅了嗅里面刺鼻的味道。摇晃起瓶里剩余的酒:这人居然几口气把五分之四都喝干净了。
在他失去“罚”的辅助之后,虽然毫无关联,他对任何会影响到神经的东西都格外谨慎起来。陀思妥耶夫斯基晕乎乎的盯着香肠,就像盯着一条蠕动的鼻涕虫,他注意到果戈理的神色变化,于是用叉子戳了一下他的鼻尖。
用力虽然不大,但是果戈理“哇”地栽倒到树干坐椅的后面去,好半天从厚厚的积雪之中挣脱出来,他的手被勾到的围巾缠住了,红围巾随着他的倒落簌簌离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军服衣领。
“费佳!”
果戈理扶着帽子,四仰八叉翻神再回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酒差点全撒到他身上,现在被他托在怀中。在这种天气里弄s-hi衣服,简直连篝火都救不了这场人间地狱。他哭笑不得看着有点胡闹的向导。
“您不是说您的酒量挺好的嘛?这是怎么回事?”
“呵……尼古莱,”陀思妥耶夫斯基嚼着香肠,声音显得尤为闷闷正经,“哨兵都有优越的反射 能力,您连一个叉子都躲不过。不觉得应该反省一下么?”
“……???”
雾气蒸腾得让果戈理完全移不开视线。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嘴唇亮晶晶地留着一点酒渍。在他说话的时候,他轻微晃着膝盖。他好像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化作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他嚼着晚餐,喝掉热汤后困倦地歪头轻靠过来,他靠在果戈理的肩膀上,这令乌克兰人屏起呼吸。就像肩头落下了一只容易被惊扰的蝴蝶,果戈理开始不敢动弹,他掌心空空地将十指点在一起,他紧张地瞧着松树末梢。
“……别这样。您醉了酒,费佳,赶紧回帐篷里休息吧。”
对方纤长的睫毛落有细雪和冰晶,光线碎在深紫色的眼瞳底下,流光瞬逝。
“这样?”陀思妥耶夫斯基抬眼瞧了眼他,视线略有迷蒙。“这样是怎样,尼古莱·果戈理先生。请您措辞再严谨一些。”
乌克兰哨兵咳了一声,感到自己的耳朵被冻得发烫。
“就是、就是……”
在果戈理为自己的面红耳赤找到充足的理由之前,陀思妥耶夫斯基抬脸轻吻了他,s-hi润的唇瓣有着酒精纯粹的刺激气味。
主动权很快被哨兵夺取回来,他俯下身,将人吻得呼吸里略略带起颤抖。他一时忘记了自己应该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有防备,不过,当向导的思维触手被他的掌控刺激出来,它也确实没有打探他的内心。它们只是帮忙梳理着果戈理胡乱压下的重重爱意,就像向导的手指轻梳着果戈理耳后的长发。
夜空之下,他们拥在一起,身影渺小得近乎尘埃,阿尔卑斯山脉绵延在侧,士兵们点燃的篝火就像一枚小小的种子,它栽落进无垠的雪地里去,果戈理吻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的呼吸在加深的通感里逐渐合二为一。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顾念他的,从他们结合到一起,或许更早之前,尼古莱·果戈理就明白,他就是那个特殊的哨兵。
他是这名向导的生命里唯一一位有权利和他平起平坐,并且不被计较得失的人。他留恋地感受着通感里的这些思绪,拾取精神系中闪烁发光的细微坦诚。
“我只有对您才这样……”
从通感里掉落出一句不知究竟属于谁的意念。陀思妥耶夫斯基醉醺醺地瞥上一抹视线。那眸子里的眼神是如此透彻,全无醉酒的软意。
在莫斯科水坝那一场大风雪里,尼古莱·果戈理像迷路的孩子。他跟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后一路踩着脚印,在那个时候,如果他没有带果戈理走进他温暖的住处,而是往旁边的深山老林走去。一路走下去,估计尼古莱也会义无反顾紧随着他。火光向四周的冰寒悄然蔓延,果戈理忽然明白过来,他在通感里瞬间划过的失神里推开对方,他轻喘着气,发现对方的醉酒全都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