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沉着地看着他。随后哨兵就从传递过来的思维中明白了,为什么在今日,唯独在这陌生的靠近北欧的冰天雪地,向来谨慎的向导将自己灌个酩酊大醉。他想假装没有听到通感里的句子,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将话语又稳稳重说了一遍。雇佣兵们在篝火的另一侧几乎咆哮地笑着歌唱,胜利的凯旋和盛赞歌混在一起,思乡小调和不知道哪国的国歌混在一起,火光盈盈地浮动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尼古莱,您想走就走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刚才试图沿着他的思维网络,摸清这些天来果戈理隐瞒的究竟为何。哨兵的拒绝掐断了这种探索,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果坚持窥探,他还是能看见的。这对他来说其实轻而易举,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就行了。但他没有这么做。
“我只是想试试看,在您打算离开之前,我究竟能不能攻破您的思维防线。显而易见,虽然可以,但您还是不愿意……好吧,我放弃。”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一下,回归进他的平淡目色之中,他闭着眼,将双手作势举在胸前。“好了好了,我投降,尼古莱。”
他只对一个人投降。
“尼古莱·果戈理先生,暂且算是您赢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将一件东西递到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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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到他手里的,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那天离开空中花园时,像挖掘某件宝贝似的从花园里取出的那串钥匙。他都忘记有这件东西了。果戈理没有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早在那么早以前就考虑到这一天……他将会执意离开这里。
陀思妥耶夫斯基柔然望着那火。他的声音,他的情绪,此刻就如同火光里的纷纷落雪一样在果戈理的通感里飘然而至,随后又消弭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吹拂过他的思维边沿,并不介意他的决意与离开。
“瓦尔德广场明天有一处圣诞市集,干冷的山间空气会让它的冷雨冻结。”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明天那里布满比这篝火美得多的橙黄灯泽,尼古莱,替我去看吧。”
“我……”
果戈理低下头,喉咙里一阵苦涩。但是他笑起来,很快就笑得没心没肺。
“好呀!”他晃动钥匙,假装这是他今年收到的、还算满意的第一件圣诞礼物。果戈理拿着那串钥匙,铜环将他的手指硌得发疼。
“就在这间房子的附近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点了点头,紧闭的嘴唇隐没于手指之后。他双手合十地坐在篝火旁边,臂肘撑在膝盖之上,这是他放松时习惯做的动作。弯着身,就像在进行某场祷告。
果戈理留恋起这一路的沉默,不舍得现在就走。他有太多话想要嘱托。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摇头。
“我并不知道您到底想做什么。”
白雾模糊着他垂落的眼神,他停顿着,而后缓慢补充。“我只是有了一些猜测。”
他的猜测通常很准。
“那么猜测又是什么?”
“不重要,尼古莱。”
猜测在被落实之间有很多种朝向,语言本身也具有创造未来的本事。
“我这么和您说吧,我只是感觉到您想要离开这里,您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这种情绪太明显。
“就算我试图尊重您的隐私,不去窥探您的思想,您也掩饰不了睡梦中潜藏的欲念,我总能感受到它。”
您不适合接下来和我一起行动,做您想做的那件事去吧。不想告诉我,就不用说了。
“那座城市我去过一次,当时的春花还没有开。也没有现在冬季的连绵y-in雨。您喜欢的话,就在那座城市住下去吧。那里虽然安静,但是不乏热闹的街景。”
果戈理静静听着,他说不出话。
他并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梦里看到了什么。出于某些考虑,他也不敢细想。
他怕对方从精神表层就听到他的想法,似乎发觉到他的芥蒂,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话时逐渐关闭了通感。
果戈理右侧视线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接下来我也要再潜伏一阵子,而后考虑从这些士兵里选取几位值得利用的,让他们代替我去混进英军里面。”
“我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您若是不想让我找到,就继续披着这件外套吧,只要您单独蒙着它,距离我超过两百码距离,我的通感也是无可奈何的,您可以完全自由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