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她的生父会是谢太行这样的卑鄙小人?
阿来不解也不愿接受,她根本不想自己的骨子里流淌着谢太行的血。
中离曲让阿来动容,情不自禁念叨起了自己的身世。
谢公- yin -毒,谢家非她立身之地,需尽快离开。而眼下北方荒灾未过南地战火未熄,谢家势力又遍布整个绥川,逃奴没有身份文书她们离开谢家容易,可想要突破歧县城门却是难事。更何况阿熏对她的恩情似海,她还未来得及报答,不甘就此离开。
胸中郁气难纾,曲调忽而一转,打断了阿来的自言自语。
阿来幡然清醒,她竟念叨起了自己的私事打扰了主人家击筑的雅兴,连忙致歉。阿来暗暗懊恼,不知这船主的底细,怎能因为一首曲子就放下心防?好在她未详细提及谢家名头和谢太行名讳,不然万一对方与谢太行有交情岂非引祸上身。赶紧擦去眼角的眼泪,阿来说她已经知晓乐器和曲名,不便再打扰,该告辞了。
垂帐之后有一阵细微的磨刮声,像是硬毛毛笔在竹简上书写之声。待磨刮声停止,女声便再次响起:
“我主人说娘子虽年幼,却是个明白事理重情重义之人。荆轲刺秦的确悲壮,可当年汉高祖刘邦破英布归来路经故乡沛县,酒酣耳热之后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何等豪气万丈,击的也是这筑。”
阿来感叹:“一是远去的悲壮,一是归来的豪迈,竟能用同一乐器淋漓表达。”
“我家主人说,娘子感叹身世,可知身世却是无法抉择之事。与其抱怨不如活于当下,按自身秉- xing -走好前路。而施恩之人也未必渴求娘子一时报答,不若先完善自身,他日功成名就时再给予更好的回馈。有今日之悲才能酿出它日喜果。这正是人生悲喜,异曲同工之理也。”
“人生悲喜,异曲同工”这八个字让阿来豁然开朗。
“足下筑艺精妙,所说之理亦是金声玉振。仆原本心中郁结,得‘中离’妙音而解,万分感谢。”说罢阿来向垂帐中深深一揖,抱着棉衣等物下船,重新走入寒风之中。
这边阿来告别寒河孤舟,悄悄翻墙回到谢府,那边谢太行终于等到了云孟先生。
谢太行一早就在书房中等待着,起起坐坐,非常不安。家奴来报说云孟先生回来了,他冲出书房,将背着行囊的云孟先生迎了进来,打发走了所有家奴之后,合门密谋。
云孟先生从行囊中拿出一副画卷,当谢太行看清画中人的样貌时也忍不住地惊叹,果真有九分相似。
“此画来自卫府画师之手。带回消息的探子说卫子卓对画中人相当执着,让画师连续画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制了上千张图,只从中选择出最满意的一副,其他的连同画师和作画的房屋都被焚烧殆尽。这一副和卫子卓挑走的看不出有何差别,是我安排在卫府的亲信从大火里冒险抢回来的。”
谢太行发现画卷的边缘的确有些焦黑的痕迹。
“不过卫子卓向来狡猾,只怕有其他布置。至今未有人能识得他的真面目一事就能看出其心思缜密难辨,不然伯超也不至于命丧他手。”云孟先生念及此人顿了一顿,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悲叹一声。
谢太行见他难过,拍了拍他的肩头以表安慰。
云孟先生回过神来,继续道:“兹事体大,咱们还是要小心为妙,绝不可大意。卫家这些年来犹如铁壁,我们折进去的人不计其数,却始终难将其打开一个缺口,可见卫家之险深。此番大事必定要谨本详始,以保证万无一失。一旦稍有差池,连累的可不只是我们几个人的- xing -命,也不只是绥川谢家,将是大聿清流的灭顶之灾。”
谢太行脸色如铁,又黑又沉。
云孟先生望向天子所在的东南方向,郁郁而言:“如今长公主一党仗着太后势力竟与外戚女干臣勾结,并作妖孽近狎邪僻,求媚于众图谋聿室,其心当诛!满朝豺狼忠心难见,天子陷于危难,不止是吾等,无数清流同袍都在明面暗地里想方设法铲除妖妇,扶大聿于将倾,平海内之鼎沸。明公愿加入斗争,牺牲家奴以勤王,真是大聿之福啊。”
谢太行义正言辞:“谢家世代食大聿俸禄,危机之时怎可袖手旁观?区区家奴不足挂齿,只怕她不够机灵或难尽心,连累诸君。”
“明公可放心,若此计可行,在下定将她调教为可用之人。”
谢太行鞠躬:“如此,便托付先生了。”
第13章 神初六年
阿来从河边回来,回谢府的路上见一大群百姓将歧县主路围得水泄不通,围着辆行进艰难的马车愤怒地叫喊。
她想起孙明义即将被押解进京的事,迅速跑到酒家二楼,找到能够俯视街道全貌的角落往下看。街道上全都是人,百姓拥着辆囚车,一头乱发身穿囚服的孙明义坐在车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着一颗还算淡定的后脑勺。马车四周有披坚执锐的士兵守卫,士兵们手持长矛不断驱赶激动的平民,给马车开一条能够前进的路。
“孙县尊这是要被押解往京城了?”
“是啊,全因流民入城之罪。”
阿来听见酒家中有人议论此事。
“孙县尊深受百姓爱戴,在歧县这几年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你看,他要被押走,这么多人来送他。大家虽身份低微,可谁对百姓好,谁不好,一切都看在眼里。”
马车快要到城边,阿来继续追上去。
人群情绪激昂,分明是有人带头煽动情绪。阿来看见有个长髯飘逸一身儒雅书生装扮的男人在人群中大喊,说谢家不义,誓要为孙明公讨个公道!周围一群粗壮汉子跟着附和,百姓的情绪被一浪浪地煽动。
那个长髯书生阿来识得,正是孙明义属官,跟随他多年的主簿。其他几个汉子都是县衙里的衙役。
阿来对这些人的行径十分不解,既然要讨公道为何不往上报奏?即便想要私下寻仇也该收敛情绪,到暗地里低调谋划,也好让人防不胜防。当街大喊大叫岂不是都让敌人和旁人都听了去?这公道到底是要讨还是随口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