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涉及到这些只埋在她们记忆深处旁人不可能知道的细节,她答错的话必定引起怀疑。而具体的细节只是有可能谈及的一小部分,更让甄文君头疼的是以细节为根基发展出盘根错节的后续结果。如果真正的甄文君是个自小习文而体弱的人,她便不好展现出灵活的身手;若甄文君习武,她习的是哪派的武术?腿脚功夫厉害还是拳头了得?亦或是像阿熏一样有习惯使用的武器?这武器会是什么?是否更有可能她文武双全或干脆只是目不识丁腿脚无力的普通野姑?
这便是最让人头疼的地方。
答案除了不知道身在何方的甄文君知晓外,或许只有卫子卓心里有数了。
这个计划本身就是一场绝地逃生的生死搏命,实力太过悬殊连半成的胜算都没有。她至亲之人被挟持,她只能硬着头皮登上戏台,演一出破绽百出的戏。
甄文君准备好了,深吸一口气,推开这扇命运之门。
门内是卫子卓。
卫子卓依旧坐在四轮车中,换了一身略轻薄的素色长衫,肩头披着紫貂皮披肩,摘去了所有头饰,如黑色瀑布一般的长发只用一根黑绳简单又细致地束在后脑偏高的位置。她似乎卸了妆容,但颜色依旧明丽。或者说她的妆容技巧十分高超,让人看不出到底是上了妆或是五官本来就如此出挑浓艳。
她看过来时眼神清亮专注,想在凝视颇为重视之物。她眼睛下方有一抹桃红色,看上去有几分硬撑着的憔悴,手边的桌面上堆满了绢纸和卷帙,油灯被挑得极亮。
站在她身后那位满脸横肉的女奴紧盯着进屋之人,充满戒备,受伤的双手已经裹上纱布。
卫子卓右侧还有一人,那是个和卫子卓清雅装束完全相反的女人。一袭宽松露肩的艳红色长裙上百鸟纷飞好不热闹,听见开门动静此人迅速回头,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看见甄文君时笑成一条缝,不是那燎公子是谁?燎公子换回女装更显妖娆,双唇如粘着晨露的花瓣,娇艳欲滴。她这张漂亮脸蛋无论男装或女装都相当合适。
甄文君上前跪了下来,行礼道:“小奴见过贵人。”
卫子卓道:“我和阿燎正在说你的事。小花。”
这一声“小花”过后,身后的女奴推着四轮车将她推至甄文君面前,她将甄文君扶了起来,牵着她的手道:
“你既是我的恩人,以后便不要对着我下跪磕头自称什么奴了,更别叫我什么贵人,说起来你才是我的贵人。还记得吗,我姓卫名庭煦字子卓。若没记错我应是大你两岁,你今年可是十五了?”
不确定真正的甄文君是否知道她的名字,若当初有意隐瞒卫家子嗣的身份也有可能没有告知,所以只应最后一个确定的问题:“正是十五。”回答之前先点头,似是而非地回应关于名字的问题。
果然卫子卓也没能挑出什么话柄。
甄文君回答之后眼神不禁往“小花”那儿瞟,见她豹头阔肩拳如碗,若不是胸口略有女- xing -特质盘发的方式也为女- xing -,实在难以相信这位壮汉是位女子。看她小眼深目发色偏黄,似乎是个胡人。没想到粗壮的她竟有这样娇嫩的名字……
卫子卓微笑,继续对甄文君道:“在亲近之人外我的名字是卫子卓,‘子卓’这个字是男子的字,为的是迷惑宿敌。往后你还和以前一样,像阿燎一般唤我庭煦就好。可记住了?”
甄文君的确没想到她丝毫不隐瞒,不仅告知真名就连为何对外用表字都一块儿交代,当真是对恩人不设防?她不确定,不过能确定的是所谓“宿敌”该是指清流。
甄文君略带一点羞涩地应道:“记住了,庭煦。”
“十五啊,十五,真是最好的年华。”阿燎在一旁长吁短叹,手里把玩着一把羽扇,甄文君闻到了熟悉的龙炎木香,“不知月娘十五及笄之时是如何美貌,可惜现在已入黄土,春松之躯被虫蚁啃食,不久之后便会成一堆白骨。大火流兮草虫鸣。繁霜降兮草木零。秋为期兮时已征。思美人兮愁屏营。这《定情歌》往后是再也没人唱给我听了。遗憾,实在太遗憾了……”
阿燎缅怀月娘,甄文君实在不太明白她到底是何心思。若是当真喜欢月娘为什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而不挽救?
阿燎回头看甄文君,下一句话很快解开了她的疑惑:“幸好我还有文君妹妹。若庭煦你不及时出现我便要将文君妹妹收入帐中了,到时候可拿什么赔你一个救命恩人?”
甄文君心里暗骂一声无耻,脸上摆出羞怯的笑容。
卫庭煦:“那我就只好烧了你满院的芙蓉散。”
阿燎闻言色变,忙摆手:“说笑说笑,烧芙蓉散万万使不得。美人和芙蓉散乃是我活命之物。”
芙蓉散?甄文君心中一动,心尖上有什么划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东西的来历。
女扮男装的阿燎看起来并不像是卫庭煦的手下,倒像是知己好友,两人谈话十分随意。
阿燎一身男装示人行事荒唐,她和卫庭煦为了隐藏真实身份使下多少手段,羽扇便是证据。到现在甄文君都不确定这羽扇的主人到底是谁。这两人这些年不知用多少套路忽悠了清流等人,可笑的是清流不但没有搞清楚卫子卓是男是女,连卫子卓的名字都是对方故意泄露用以误导的。
说是卫庭煦的救命恩人,可方才那番与阿燎的对话可以听出,自己与那芙蓉散一样都只是个物件,不过是个珍贵些的物件。这些门阀大户除了自身利益外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相当狂傲。
见甄文君低头不语,卫庭煦朝着阿燎道:“我听说文君与那月娘关系好,你提起这茬岂非惹她伤心?”
阿燎怪腔怪调道:“哎哟哟,将将找到人这就护起短来了。罢了罢了,知道你日日夜夜念着恩人,我才不在这里碍眼搅事,你们好生磨良夜吧。”说着站起身来,往甄文君身前探了探,似乎在嗅她身上香气,“好香,好美。我怜惜世间所有美人,但我与庭煦乃莫逆之交,再好的美人儿若存了害她的心思我也不会手软。文君妹妹莫怕,你既是庭煦的救命恩人那便是阿燎的好妹妹,自然会怜惜你爱护你,切莫因为害怕而与我生分。庭煦- xing -子不因人熟相当无趣,文君妹妹若是在她这儿住的烦了就来我华楼,美酒美曲儿美女郎君随你挑选。我定会好好款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