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闻言,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附上一句“本公子是来听琴的”,便悠悠望着楼里对面那方的舞台。
四海升平,却有人求贤若渴。若不是通观全局目光透彻之人,又怎会捕捉到深深藏匿于太平盛世之后的危机四伏?乱世,出英雄;盛世,出枭雄。“龙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古丘。ch.un风试暖昭yá-ng殿,明月还过鳷鹊楼。”此是后话。
人群闹腾声乍起,又迅速消退下去。
只见一人身材颀长,一袭白衣,头戴覆白纱笠帽,修长峻手环抱伏羲七弦琴,潇潇洒洒衣带生风拾级而上。
琴师上台,不曾鞠躬便清清冷冷将琴摆好,端坐,不言不动,似是在等待什么,却不见焦急,唯有安然。
瞧这身姿质气,白纱后的面容便格外引人遐想。台下众多目光,犹如要凝聚成刀,妄图将那偶被窗风微拂d_àng漾的白纱割碎,好露出那一张令人好奇的面容。
萧煜眼眸微眯,从琴师出场到安坐,虽不曾看得多真切,他却顿时对那人心生异感。想他何人未曾见过,能引得他亦想一睹他面容的人,至今为止,唯此琴师。他理了理心绪,嗤笑一声,收回目光,举杯摇扇。
若是贤才,便收归帐下。
老鸨欣喜不已,几近是奔跳着上得台去。对着宾客们笑道:“天上绝妙曲,人间几回闻?老身有幸偶闻仙曲,便恳请此位高绝琴师来新月坊。老身保证物超所值,接下来请各位宾客赏脸,不,洗耳恭听。”说完,不忘嘻嘻一笑,袅娜着下台去了。
琴音淙淙,似流水,似飞絮,又似如歌烈火。偶有几声万马奔腾之声,若是不仔细去听,若是听得又不到境界,这万马之音便只被当作是流水击石之声,寻常而已。珠玉零落的清脆透彻,沉雷闷响的乾坤壮阔,j_iao加复沓。或清新灵动,或凄怆壮烈,听得众人皆醉在那矛盾又融炼的意境之中了。
众人皆醉,低头闭眼沉浸。唯有角落一人,透过重重昏暗,又越过那层白纱,把目光直指白纱后隐隐约约的面容。曲不醉人,人自醉。此等妖孽,活该避世。更何况萧煜听出了那琴音中不安分的奔腾之声,更是心下暗下决定——此人若是不能为己所用,唯有杀之。
历史上多有避世者,不过是韬光养晦蓄势待发。如今面前的琴师,到底如何,却又是不可知的。萧煜此为,确是聪明做法。
成大事者,何能妇人之仁守着那小仁小义?千军万马,死生之地,能仁则仁,若是不能,诡道变之亦无不可。
他萧煜,世人只知向来风流。
他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曲终,人未散。
当小镜子从沉醉中转醒过来,蓦然发觉主子不见了。他焦急环顾,无奈他小小身躯上的双眼却被站起鼓掌的众人挡得满满。
此时,容貌心x_ing皆如十四五的小镜子又恼恨起自己的身高来,他虽已将近十九,却比自家主子低了两个多头。若是与一般十九男子相比,亦要低出一个多头。人群中,他若是看不到主子,那是极其正常的事儿。一阵焦急过后,他幽幽叹了口气,心想自家主子武艺高强,怕是他人要遭殃方是。于是,竟然淡定地站在原处等待萧煜回来。
等了一会儿,闻得众人一阵惊呼,只见众人齐刷刷往台上看去。小镜子嘴角扬起了笑,兴冲冲便往舞台方向挤去。小镜子了解自家主子,随x_ing惯了,有时天不怕地不怕总要整个大篓子给他收拾。此时,如此动静,不消说又是他主子在做好事。
台上,萧煜合起的折扇一点,便将琴师下巴挑起。隔着白纱,萧煜能够感受到那种淡如清风的不焦不怒,这使他极为惊讶。一般而言,不管是何人,若是当众被如此轻薄,若不是哭爹喊娘便是强硬对抗。而这琴师,他着实看不清楚。亦正因如此,他更觉此人不简单。
临危不乱,淡定从容,非是佛家心态,便是将者之姿,甚而王者之风。将与王,只差看他是否能成仁。
萧煜神情轻佻,道:“琴师好风姿、好手艺,不知在下可有荣光能一睹琴师姿容?”
世人只知他风流。
淡淡回响,如山中幽谷白梅,淡然却傲然。“恕在下难以从命。”
“呵,果真是个男子。”萧煜收扇,围着他走了一圈,细细端详着,良久,方道:“若是,在下势必要揭你面纱,如何?”
琴师不理会,双手抚上七弦琴,打算收琴打道回府。萧煜瞧着他手指,眼眸微眯了眯,一声不响便朝他送去一记虎爪。
琴师无奈,闪身避开。面纱挡住了他面容,连眸中神情亦一同挡住了,若非如此,萧煜会选择在此时逗一下便住手作罢了。可惜,命运开始转动,谁亦不能未卜先知,谁亦不能抽身逃离。
不休地试探与防备,他们终究还是陷入计算与付出的深潭中,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言壮语却不得自救。
点到即止的j_iao手中,白纱隐隐翻飞,清瘦的下巴便藏不住了。
萧煜眉眼开朗起来,似是寻到什么好玩之物一般,招数便加了几分火候。一把抓住琴师左衣袖,一拉一扯,将右衣袖亦纳入右手中,左手趁势一挑,笠帽便斜了斜。只是未曾掉落,便被一只洁手又扶正了。
琴师似乎不愿再与他纠缠,一招追魂发了半势,却蓦地顿了一下。小小迟疑,终于还是成为一个被无限放大的漏洞。萧煜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笠帽便翻飞了出去。
一张j.īng_致绝lun的脸呈现在他面前,尤为让他印象深刻的除了那双如水般柔静的眼眸外,便是那眼角的一颗红痣。红痣暗红,不大,却令人突觉满目流光,只是,红痣印在这般脸面上,祸水,不祥。
祸水,不祥。
他又不是女子,怎能听那茅山道士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