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然身体一僵,刚要推开蓝湉,却发现对方的身体坠了下去。他伸出手去抓却没有拉到。好在另一双手及时出现,接住了蓝湉。越然抬眼一看,是白洋。白洋冲他一挑眉:他怎么了。越然摇摇头,接着进了后台,脱了戏袍,草草洗了妆,和白洋一起开车将蓝湉送到最近的莘肃堂旗下的一家医院。
章六
徐青的家乡是江浙附近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四处环水,平时穿梭于镇子里所用的交通工具也多是小舟或细竹筏一类。所以当杨篾手持自苏繁缕处得的地址,抵达那里的时候,就深深被着一座东方威尼斯迷住了。但不同的是,这座名为桃源的镇子,是格外清幽宁静的,与喧闹繁华的那座意大利水城有着截然不同的光彩,就好像真的是从《桃花源记》中化出来一样。
眼前的小楼邻水而建,有三层,阁楼旁的露台上晒着些衣物和米色的床单,在太阳的照射下,这些丝织物都被风吹拂起来,就像是小女孩欢跳时的荡起的裙摆,远远看着,连心情也不觉好了几分。杨篾就是带着这样的愉悦心情,敲响了这栋小楼的门。开门的是一位有些上了年纪,确仍然收拾的精神利落的卷发老婆婆。杨篾何等的伶俐,发现徐青眉眼与她的极像,立刻断定,这位是自己未来的婆婆,首要的攻克对象。于是她微微鞠了一躬,笑着问了声好,将自己的名片及苏繁缕的亲笔信递了上去。
这位婆婆笑容可掬,她将眼睛往下挪了挪,细细看了那封信,然后和蔼地对杨篾说道:原来是小苏电话里提到的助手。快请进。这栋小楼的内部布置与它的外观一样精巧。玄关旁是用梨木手打的小柜,旁边是一排挂衣服的小铜勾,表面很光滑,看得出用了很久。左拐过去是被书柜环绕的客厅,通着餐厅及厨房。后屋有一片小小的田圃,种了些时蔬,并不像越然家的那样各个品种用篱笆隔了开,而是让它们混杂生长,却也泾渭分明。那挨着墙种的花豆藤顺着水管蜿蜒而上,都快爬到二楼了。二楼靠东南的房间,是许婆婆的卧室兼书房,靠东北的房间则是客房。三楼也就是阁楼是徐青的卧室和工作间。
杨篾放置好了自己的东西,就立刻出门去寻徐青。照徐婆婆的说法,徐青是到附近一个湖心岛整理思路去了。小湖略靠北边,四周连着湖心岛上都种着柳树,都已经发了芽,呈现出一种嫩嫩的淡绿色,有风拂过的时候就像是一片青色的烟雾。徐青并不难找,杨篾乘着小竹筏,刚上岛就看见他坐在一丛迎春花旁。这个并不十分年轻的男人端着一杯茶坐在长椅上,看着面前的水面出神。
旅途还顺利吧?他从水面上收回目光,微微侧过头说。杨篾点了点头,坐到了徐青旁边,自顾自地拿出杯子,拿起徐青的保温壶,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南国惯有的潮湿气和茶的清香混合在了一起,另她十分陶醉。这就是她常从徐青身上闻到的味道。
我并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因为我的工作。
徐青看了杨篾一眼,开门见山。
杨篾不以为然,她撅了撅嘴说道:谁说我要嫁给你啦。
徐青皱了皱眉说: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杨篾挑挑眉毛:良家的徐郎,你就被一流氓缠上了,你要若何啊?
徐青叹了口气,小篾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但是你还是要考虑考虑。
杨篾看住徐青眨眨眼睛:佳公子这等儒雅,不用考虑了。
徐青看着杨篾,对方眼中的火焰让他稍稍觉得有些炫目。他微微挪开目光,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他记得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小伙子有着这样炫目的眼神。他看看自己额角的那一缕白发,又看看那双眼睛,他从那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火焰了。那里的火焰早被旧年时光中的一个白衣女子取走,从此归于死寂。他还记得女孩那一身长裙,没有任何矫饰的,纯白的长裙。末了,他最终抬起头来让步似的对杨篾说:你先跟我剪两天片子,等你能熬过剪片,再来和我说你不用考虑。
所以你考都不考虑就拒绝了?另一边,越然抱着胸,眯着眼睛也在为一个不知考虑的人而叹息。他看着病床上的蓝湉,脸上的表情微妙。而蓝湉面色比先前更差了,灰黄的,透着些衰败的死气。但他还是一副漠然的,与己无关的样子:在那边已经出过一次这种事了,检查的时候就已经转移了。他倚在枕头上,歇着脑袋注视越然。
越然刚要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癌细胞转移我很少见到这样淡定的病人。一个留着中长头发的男子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本新买的书,往细了看,发现竟是一本纪伯伦的诗集《先知》。蓝湉见此居然舒展开了眉头,露出一丝喜色,丝毫没有和越然相处时的邪佞气,反倒透出些少年的单纯气来。他带着些尊敬地对来人说:杜仟学长怎么有空来?
杜仟冲越然点了点头,然后把书递给了蓝湉,笑着说:当然是专门来给你主刀。蓝湉听了低低头,笑了:虽然学长是霍普金斯医学院的大研究,但久不开刀,现在拿我练手,我可身受不了。说着,随手拆了书的包装,翻开了第一页,刚要低头去读,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杜仟:学长为什么回来?杜仟拣个有阳光的位置坐下,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又为什么回来他反问。
越然在一旁听着,原本以为话题到这就结束了,蓝湉应该不会回答。没想到蓝湉低头看了几分钟书,突然头也不抬的说:和学长一样,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件事。房间里没有人应答,却突然听得一个爽利女音冷冷地说:你怕是有心想,没命做。接着就是哒哒哒的一连串高跟鞋声,屋里的几人不用猜就知道来人是苏繁缕。这位向来性子迅疾如火的女子,一进来,就将一大捧,白得几乎要化出水来的晚香玉,扔进了床边的花瓶里。她拧着一双柳眉,叉腰怒视蓝湉:说说,你怎么把自己捯饬成这样的。
蓝湉眨眨眼:我只是工作而已。苏繁缕一根眉竖了起来,工作包括大量不适当饮酒及抽食突然这句话,停在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中。苏大总监,恶狠狠瞪了蓝湉一眼,颇没有耐性的从包里拽出了手机。但在电话接通的一瞬,她的神色先是有些惊异,然后有些担心,最后慢慢凝重起来。周凌镇定,小蝶不会有事。她挂了电话,一甩头发,拿起刚刚丢在病床的皮包:周凌女儿,心脏病犯了,正在二楼手术,白洋陪着,我现在过去一趟。
杜仟听了这话,双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我跟你过去,如果有突发状况,也好有个参考。苏繁缕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又留下一连串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只是这一次,脚步声显得有些急切。而杜仟的紧紧尾随在后,脚步声很轻,但却让人觉得格外沉重。
一时间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蓝湉又低头去读手里的《先知》,而越然则轻轻走到了病床旁的窗边,背倚窗台站着。阳光从他背后散出,投在病床的白色被褥间,留下斑斑点点的阴影。越然毫无掩盖的看着蓝湉的侧脸,就像很久之前,自己在每一个宁静的午后常做的那样,有一些暧昧,有一些模糊。蓝湉似乎察觉了对方的目光,翻书的手一顿,但在片刻之后,却又流畅的翻过一页。
你要什么。越然用了陈述的语气。
我不知道。蓝湉的目光仍停留在书本间,却没有在移动。他敲了敲书页,接着合上了书。我记得有这样的一段诗句,怦动的,是那慕光明的蝶蛾。
在城市里另一边,越陌从越顾书房里出来了,还特意带上了门。他不喜欢在书房里见他大哥,但他现在已经可以把这种不喜掩盖的很好。他瞟了一眼表,抬腿走向车库。他今晚要见霍普金斯医学院派来的研究代表,肃莘制药要和他们合作建立心脏移植技术研究中心。
研究代表把他约在了悦园,那是一家建在原亲王府里的法餐厅。园里楼台亭阁错落而立,各有院落隔开,每个院落各有进出的小门。据传原来住在这里的王爷十分经济。嫌院落太大,搁置太多,索性试着将这些院落租与酒肆富商,盈益不菲。这王爷远赴封地临安之后,仍如此处理,还特将山水好处专门开放给当时的百姓。
对方已经迟到很久,越陌也不恼,只是先叫了一杯威士忌慢慢地喝起来。等到代表风尘仆仆赶到时,越然看着面前的男人笑了。是杜仟,他一天都守在医院,周凌女儿手术顺利结束后才来过。越陌抬起酒杯在手里转了转,杯里原本澄明透亮的酒液折射出一道深白色的冷光来。我已经猜到是你。而这道冷光却被一支修长得手接了过去。酒,你见过越顾了。
越陌毫不在意自己的酒被抽走,只是倚在了椅子上,用一种懒懒地语气说:那天的话,你可以收回。杜仟坐在了他对面,也不急着回答。他翻开菜单极快了点了三四道菜,口味清一色的鲜淡,不加葱蒜,只加姜。越陌见此微微挑了挑眉,对方竟是知道自己喜好的,他就此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阵烦乱起来。用手指恶狠狠的敲了敲椅子扶手,却不敢弄出声响。
菜上了之后,杜仟就非常自然地拿起刀叉处理起来。越陌紧紧盯着那双手,刀叉在这双手下变得异常温顺,肉像是自己掉下来一般,干净的从骨头上离开,不留下一点痕迹。每只手指都修长有力,而且十分灵活,这双手很漂亮。再配上杜仟戴着眼镜,微蹙着眉的模样越陌忍不住把头往窗外别去他不能否认,这样得杜仟还是和以前一样,对自己有致命的吸引力。真是性感得要命,越陌叹息,自己这顿饭硬撑吧。
一顿饭就在这种略显僵硬的气氛下进行,越陌平时再长袖善舞,现在也施展不开,只得直入话题,从头到尾和杜仟谈合作的事宜。而杜仟也没显出什么意见,只是重申了霍普金斯对研究中心,学术方面要全权控制的要求。谈到最后,两人交换了协议书,同意择日签署。
握手之后越陌起身结账,然后走向自己的汽车。别人看可能觉得他脚步轻快,符合协议顺利的心情,但实际越陌只是逃了。如果按照他平常,达成共识之后,他会大大展开自己地孔雀尾巴,帮对方点一根最昂贵的哈瓦那雪茄,然后自己喝上一杯爱尔兰咖啡。
在越陌开门坐上驾驶座的前一刻,他的左手被人从后面抓住了。在他感受到热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这只手是谁的,微凉,手指肚上有些硬。他深吸一口气,这次怕是不能顺利结束。他闭上眼,缓缓转过去。眼睛再睁开,就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杜仟,左手也开始挣脱。
杜仟的手和越陌的纠缠起来,契合却不能相执。
越陌往后抽手,抽了好几次都没能抽开。是了,杜仟的手,本来就是拿手术刀的一双手,又怎么会让人轻易将手中的东西抽去。于是越陌松了力,把对方的手拉了起来,冷冷地开口:你什么意思。杜仟不说话,只是看着越陌。他左手一旋,抓住对方手腕,右手猛地扯开了自己的领子,扯下一条串着戒指的项链,将戒指直接戴到了越陌的左手上。越陌一下子顿了神,任由对方凑近了他,拉开了领口给自己看。杜仟语气淡淡地对他说:这里没挂十字架。这下越陌彻底愣住,就只是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看着对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