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死人了,死的是前几天与方绪玉说过话的老人,这老人那天说过:“若是没有方先生,老朽怕是活不过今夜。”
可如今有了方先生,他还是死了。
是被高鼻深目说着蛮话的北荒人掳走,畜生一般搁死在沙里。
方绪玉与萨曦过去的时候,那群人质便虽然没说话,却拿着怨怼的眼光看向萨曦,像是这荒北人亲手刃了老者的脖子一般。方绪玉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蹲下了身子,沉默地伸出手摸了老者的脉,又检查了眼耳鼻,半晌,他道:“老父年事已高,难免体衰,是受不住这沙漠里的旱气,故而毙亡的。”
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不是渴死的不是饿死的,是被沙漠旱气蒸死的,要怨要怪,如何算账也算不到荒北人头上。
这句话方绪玉自认为说的问心无愧,本意也并不是在为荒北人开脱,他想着现在这群人质与他一起落在荒北人手里,虽说也没受什么虐待,但心总是悬着的,如今这里边死了个人,不管是什么原因,一群人抽抽泣泣,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时候最容易形成集体“仇恶”的情感。
毕竟仇天无用,不如仇荒北人。
方绪玉当了那么多年的官,算是摸清了那些愚下的蠢人。
他真怕这群人质记仇记错了账本,心下恐慌积下怨恨,做出点扯他后腿的事。
这时候在大漠里,惹谁都不能惹这些荒北人,不然死了都没地说去。
然而。
“齐老他就是被荒北人饿死的!”一个青壮红着眼睛对方绪玉吼道:“为荒北人说话,方贼你不要脸!”
方绪玉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他看了看那位红了眼的青壮,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接着转身对萨曦道:“找块好地方葬了这位老父吧。”说完,他从衣襟内取出一块雪白的方巾来,蹲下身去欲要覆上老者僵硬而无血色的面孔。
“啪——!”
方绪玉眼前猛地一花,一个巴掌突然狠狠地甩到了他的脸上,方绪玉猝不及防,歪倒在了沙里,眼前闪着点点金星。
他缓了缓,睁了眼,就发现萨曦在身后扶着自己,那位叫阿尔加的下属则拿了把匕首制住了一位妇人。
那位妇人此刻如牛似的乱挣着,嘴里恨骂道:“方贼!你不得好死!你个被荒北狗走后门的肮脏东西,我和你拼了!”
方绪玉眨了眨眼。
他认得她。
她这就是那天在篝火边叮嘱他好好洗身子的妇人,两r.ì前,方绪玉得了萨曦的肯,松了她手上的绳子,让她为这里的人做些吃食以换取松络手脚的资格,由此这妇人便成了人质堆里最自由的一个人。
萨曦虽然听不太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方绪玉还没开口,他也骂了回去:“你!贱婢!闭嘴!”
方绪玉本来还有些气,被萨曦这一句骂话戳得破了功,笑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看了点乡俗本子,这么快就活学活用上了。
他越想越好笑,坐在原地垂着头忍笑忍了半天,笑完了就发现方才自己心里那点子怒火都熄干净了。
“我肮脏东西?”方绪玉好整以暇地抬起头,半张脸一片儿红,却是笑眼弯弯的,他伸手拍了拍萨曦的脊背,对着妇人露出了个嘲弄的笑意,“那也是我长得好看,不然这一大队人,他怎么不选您走后门呢?您说我肮脏,您有我好看吗?您配吗?”
他嗤笑了一声,补了一刀:“老女人老黄花菜的。”
妇人:“……”
“再说了,我就喜欢这种嫩生漂亮的荒北人,活儿好。”他的指尖在萨曦腰腹上流转了一圈,近乎恶劣地一字一顿道,“欲死欲仙,□□,你们在外边风吹r.ì晒的时候,我在里边,啧啧,r.ìr.ì夜夜都快活得很。”
“我一个硬邦邦的男人都有男人伺候,您没有,哎,真的惨。”
妇人:“……”
方绪玉见妇人憋红了脸半句话说不出来,心里松快了不少。
吵架这种东西,完全看脸皮,不要脸的人再怎么没理,都是能吵赢的。
方绪玉心情很愉快似的,施施然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几点黄沙,半蹲下身将手里那攥得发皱到有些看不清形状的白巾展了展,覆在了老者脸上。
他看着那白巾上凸起的,软塌的五官形状,垂了垂眸子,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行了,现在先找块好地方……葬了这位老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