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在秦易去牢中探视完文璟晗后的第二天清晨,早先状告醉风楼的原告便再次出现在了府衙之内。只不过这一回对方不是来告醉风楼的, 而是来自首的。
自首什么?自首他是被人收买, 受人指使污蔑醉风楼!
众目睽睽之下敲的鸣冤鼓, 就连莫绍轩都有些惊诧,袁司马等人自然更没有机会阻扰了。于是时隔数日, 莫知府又一次坐在了公堂之上, 开堂审案。
这一开审,便是高、潮迭起。
等到袁司马得到消息赶来府衙时,跪在堂上的一个中年汉子已经在陈述醉风楼一案的案情了, 只听他道:“族兄一家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我们本来没打算报案的, 可是有人给了我一包银子, 说是我族兄他们是在醉风楼吃过饭后被毒死的, 让我来衙门告醉风楼。”
那中年汉子一身的粗布麻衣,手脚粗大脸盘黝黑,显然是个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庄稼汉。他说着这些话,脸上有些不安,跪在大堂上双手还不住的往裤腿上蹭着, 似乎是在擦手心里的汗。
莫绍轩瞥了一眼匆匆赶来的袁司马,也没什么表示,目光便又移到了那汉子身上,问道:“给你银子的人是谁?还有,你来衙门告状,空口白牙可有证据?”
醉风楼是洛城最大的酒楼,在里面用饭的花费可想而知。以莫绍轩的眼力看,反正面前这汉子是吃不起的,至于他族兄,倒是在城中开了个小商铺有些余财,偶尔也会带着家人去醉风楼吃上一顿。只不过这一回算是吃到了断头饭,就是不知道他们是真在醉风楼就被人动了手脚,还是事后被人谋害的。
那汉子听闻低下了头,嗫嚅半晌答道:“不,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个人。证据,证据我也不知道,都是你们官府里的老爷查的,我就是来告个状。”
莫绍轩闻言眼中便闪过了一丝玩味,目光瞥向了公堂外沉着张脸的袁司马。不过现在不是和袁司马掰扯的时候,他突然一拍惊堂木,喝道:“没凭没证,你竟然就敢随意来衙门告状,还是收了旁人银子受人指使来告状的,可知诬告何罪?!”
这一声惊堂木来得突兀,莫说堂上跪着的人了,就连公堂外的袁司马都被惊了一跳。尤其是在他抬头看向公堂,却正对上莫绍轩带着的锋锐的目光之后,心里更是莫名打了个突。
公堂之上传来了汉子接连的告罪声,莫绍轩对于这般场面也是不耐,于是再问道:“醉风楼的案子尚无定论,你却又跑来敲鸣冤鼓,所为何事?!”
汉子哆嗦着,磕磕绊绊答道:“我,我就是来自首的!大人明鉴,我之前那都是诬告,醉风楼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是收了银子才来告状的,我族兄的死跟醉风楼根本没关系!”
古往今来,犯了事自首的人都是少数,更何况是这种诬告,无缘无故更不可能有人跑来衙门自首。所有人都觉得古怪,莫绍轩心里更是犯嘀咕——按照文丞相往日的手段,事事都要求个周全,怎么可能贸贸然就把人弄出来翻案了,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然而心里虽然犯嘀咕,莫绍轩面上却是丝毫不漏,只淡淡问道:“如此说来,你是要撤案?”
那汉子闻言忙不迭的点头,一叠声的道:“撤,撤,撤,我现在就撤!”
公堂外的袁司马终于听不下去了,他黑着张脸走了进来,目光只在那汉子身上一扫而过,便冲着莫绍轩拱手说道:“此案事关三条人命,而且仵作验尸也得出了中毒而亡的结论,如此便是谋杀,岂可因一人之言便不追究?大人初掌刑狱,个中轻重,还望三思。”
莫绍轩盯着袁司马看了半晌,却没有回应,反倒突然看向堂上那汉子问道:“你抖个什么?”
原本因为袁司马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堂上之人的目光几乎都被他吸引了去,这时众人听了莫绍轩的话,才又将目光移向了堂上跪着的那个汉子。这一看,果然发现他抖如筛糠,而且原本直挺挺跪着的身子也已经歪斜了,往袁司马相反的方向,仿佛在尽量远离他一般。
在场之人都不是第一次开堂审案,见着汉子这般反应哪里看不出有问题?再联想到他此刻的姿势和袁司马出现的契机,不少人便将隐晦的目光投向了昂然立于堂上的袁司马。
袁司马自然有所察觉,可他低头看了旁边那汉子一眼,眼中却是不解。
莫绍轩没能等到那汉子回话,于是又拍了一记惊堂木,说道:“本官问你话呢,你抖个什么?!”
袁司马有些不满莫绍轩刻意忽视自己,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便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那汉子被这一吓,却是陡然哭嚎了起来,他四肢着地向前爬了几步,直到被旁边的衙役拿着水火棍拦住,方才凄声道:“大人救我,那银子我不要了,状我也不告了,您救救我啊救救我!”
这一下堂上众人都被闹得一头雾水了,连莫绍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奇道:“你告你的状,若是诬告自有律法惩治,本官救你什么?”
那汉子却是双手扒着拦路的水火棍,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昨晚我听到有人翻进了我家院子要杀我,我从家里跑出来在外面躲了一夜,今早才来衙门自首的!”
莫绍轩闻言也是一愣,问道:“是什么人要杀你?”
汉子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公堂上缓缓滑过,最后竟是抖着手指向了堂中穿着官服的袁司马,说道:“是他,是他,他的声音我认得!昨晚我恰巧起夜不在屋里,就听见他和另外两个人说要杀了我灭口,嫁祸给醉风楼的人,到时候死无对证,也不必怕我改口或者说漏嘴了!”
这一语落地,顿时引得满堂哗然,原本肃穆的公堂都差点儿变成了菜市场。
袁司马一脸的不可置信,首先指着那汉子斥道:“胡说八道!本官根本不认识你,更何况你个小小农户,本官堂堂司马犯得着与你为难?!”
然而那汉子却是一口咬定了就是袁司马昨夜要杀他,神色凄惶不似作伪。至少就连堂上不少专精刑狱的差吏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破绽,再联想之前袁司马对醉风楼一案的态度……不自觉的,许多不信任的目光便投向了袁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