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少年【完结】(5)

2019-03-19  作者|标签:

你也要去吗?

他顿了顿,把火钳丢到一旁,站起来,依旧望着火光:我们民族到这一代只有我一个人,这是不允许的,所以我想,我一定要找到一个继承人,才能走。

可是那继承人血缘不就断了么?

是啊他苦笑了一下,终于转过头,其实我们跟维吾尔族的血统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算一种信仰吧日本天皇也是日本人,但是日本人都认为天皇具有高尚纯洁的血液。

你多大了?

我算算他沉思着说道,五岁爷爷离开,第二年我被土狼咬伤了,第四年我把土狼杀死了,第七年我驯养了一匹马,第八年它得病死了,第十一年我驯服了一直金雕,第十三年我又驯养了两匹马,第十五年我去了圣湖,第十六年我遇到了你

我心说这种记时间的方法还真特殊,我上大学时用食堂的饭来记日期。

那你二十一?

他愣了一下,眉头很顽皮地皱了一下:十六加五不是要减一么?

啊,是啊,我笑了,心里有些不好意思,那就二十岁,不比我大一点儿。

什么是不比你大一点儿?这是什么鬼话?

汉语啊,就是这种鬼话。

那就不说这种鬼话,我也觉得怪别扭,他拍拍我的肩,脸上挂着点戏谑的笑,仿佛老朋友似的,用极纯正的英语对我说,Hey, what's your name?

我一愣,也笑着回答:Yang Luo. A nice day, nice to meet you! What's your name?

Okay他突然冲我敬了个军礼,Yes, sir! Yang Luo. I've never heard of this kind of name

我就这样和他装模作样地用鸟语说话,其实我也是装,他说的话有时我都听不懂。他的发音很圆润,嗓音雄浑,儿化音特别好听,有种美国北部人的口音。

我们一边笑着,一边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久,这让我觉得,他也有过童年,也曾经是个爱玩闹的孩子,而且也带着二十岁少年的活泼。

阿依努儿,月亮少年,这个名字似乎立即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第五章

我在山洞里住了一晚上,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胡思乱想,想着明天该怎么办。说实话,我真不想很快就离开可可西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离开了那群见鬼的队友,我的心情还真不错,何况阿依努儿是个很投合的朋友。

他把床让给了我,他在壁炉前铺了个摊子,把火埋起来,只穿一件白衬衣,像一只小猫儿似的睡在那里。

我半睁着眼睛偷偷地看着他,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我也是少数民族的多好啊,我也想要深眼窝,我也想要那么完美的鼻子

后来我又想,幸亏我不是少数民族的,不然恐怕要被阿依努儿抓去当家族继承人。

我想到这里,竟突然觉得很搞笑,用手捂住嘴吃吃地笑了。

怎么了?阿依努儿翻了个身,手揉搓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

没啥,我立马不笑了,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五点半,洛阳肯定日出了,可是这里还天黑着。洞口只留着两个巴掌大的洞没堵上,外面的天还是深蓝色的。

他掀开毯子坐起来,然后竟然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狗一样,皱了皱鼻子,捅捅壁炉里的灰,说道:好像下雨了。

你怎么知道。

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山洞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我这才听到,有极其细弱的雨声滴滴答答地传来。

我的第一反应是:哎,你这地方真好哎,居然不漏水。第二反应是:你怎么能知道下雨了呢?

他说:下雨的时候,空气中比较潮湿,炉灰也有不同的味道。待久了你就会发现。而且,有时候也漏的。

他指了指那个深深的池塘,我看见有细小的水流在流淌进去。

我把可能漏水的地方接在一起,引到那里去,但好几年没修了,也很久没下雨了,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漏水。

他的话突然多了起来,我跟他正常地谈话的时候,根本就不觉得他像张起灵。也许他就是一个慢热的人,骨子里依旧平易近人。这跟我有些像。

他翻身起来,套了一件很有民族特色的酒红色披肩,去把洞口的石头都搬开,然后望着窗外的雨幕大声说了一句:God blessing!

阿依努儿走到我跟前,双手在胸前比划着冲我鞠了个躬,煞有介事地说:贵客至即天雨,雨贵如油,此天意也,不可违,望贵客留。

我装模作样地推辞几句:我还是不麻烦你了吧,而且我还想找我的队友。

他们真的回不来了哎,先弄早饭吧,等着我再跟你解释。

噢对!我突然想起一件正经事,我的手机、相机、电池全在帐篷里呢!

待会儿去拿呗,如果有客人来,并且天下大雨,就要留客。这是爷爷交给我的传统,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嘿,你不觉得真的很巧吗?

巧你个大头鬼。我小声说了一句,心里惦记着我的相机和手机会不会被水淋湿。

我一直以为你很普通他自顾自地说着,轻轻摇头。

我突然想到,阿依努儿可真是个好学的好孩子,他今年才二十岁,就已经至少学会了以下科目:

汉语(流利);

古汉语(流利);

英语(精通);

本族语言(精通)。

我真的无法想象出来,他一个人生活了十五年,在没有人和他说话的情况下,他是怎么掌握这么多门语言的。

下了一段时间的雨,池子里面的水涨了不少。阿依努儿舀起水洗了把脸,然后把那滴答着水的脸转过来问我:要洗脸吗?这水很干净。

好。我也走过去,舀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水很清冽,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我像上岸的狗一样甩了甩头,然后跟他说:你陪我去拿背包吗?

你不吃早饭吗。

我的背包里有面包、火腿、牛奶拿到背包后,你可以和我一起吃。

哦,他笑笑,以前我去过新疆人的帐幕,有羊奶、羊肉和粗麦面包,是不是不一样。

不一样的。你常去他们那里吗?

偶尔去交换一下食物,更多的时候还是我一个人。

你会说新疆话吗?

会,新疆文字也会。

我又默默地崇拜了阿依努儿一下,这个人要是生在城市,没准已经成为语言学家了。

我的脑袋突然晕乎了一下,晚饭、早饭都没吃,很久没有补充血糖了,昨天晚上又没有睡好。我真想好好地睡一觉,休养一下,但又觉得自己身体这么好,能挺住。

走吧,阿依努儿打了个响指,去你们的营地。你的队友回不来了,如果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你可以把他们的东西翻翻带上。

我听了这句话,心里有种很别扭的感觉,突然就想起了鲁迅写道,衍太太告诉我可以搜搜母亲的嫁妆去卖,这话于我听了,却是极其异样的。

我想我此时的心境,和鲁迅先生当时的心境是一样的。我不禁带着点轻蔑看了阿依努儿一眼,挑衅地说道:你怎么不去圣冢找找看,有没有好东西可以带回来?说完我就朝洞口走去,没有回头。

走到山洞口,阿依努儿一点声音都没出,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有些呆滞地站着,眼睛有些直,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在看我身后的雨幕。

我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点重,便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嘿,没事吧。

没事,他往肩上放了一个布袋子,也慢慢地走过来,只是也许我们的生存法则不一样,我从小就被灌输,若要在荒漠里生存下去,不能讲人情,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走吧,我们骑马去那里,他朝我微微一笑,下了这场雨,草很快就会发起来,到那时,你将会看到一个极为美丽的可可西里。

我笑着调侃他:你的汉语不是学得挺好么?

我们走出山洞,这时候雨已经小多了,清凉的空气使我的头脑里风烟俱净。阿依努儿向正西方微微弯下腰,一只手伸在胸前做礼拜。他手腕上的银镯子发出细微的丁丁声,在雨幕中显得极为空灵。

出了山洞,我们沿着石头台阶一点点往下走,阿依努儿把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极响的哨子,我甚至想抬手去堵耳朵。不一会儿,我看到远处有两匹马飞一般地跑来了,不禁小声惊叹了一下,阿依努儿的本领也太强了吧。

两匹马很快就跑近了,阿依努儿娴熟地从袋子里掏出马鞍子、缰绳、马嚼子,给两匹马戴好,然后一翻身上了一匹黑马。

我看着他,也有样学样地上了另一批棕色的马,他骑马走近我,一手握着黑马的缰绳,一手握着棕色马的缰绳,甩了一下缰绳,两匹马就走了起来,他看着我说:骑马很简单的。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缰绳,心中不禁大胆了一些,于是也甩了一下缰绳,那匹马一下子就开始颠颠儿地小跑起来,我眼前又出现了一大片黑和小金星,也许是太低血糖了。我大呼一声,他策马跟了过来,说:怎么了?

没事儿,我有些尴尬,这马颠得我屁股好疼

他看着我,突然就开始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我就是觉得你像小孩儿一样,他还是笑得前仰后合,待会儿还有更颠的呢。

他终于不笑了,手伸给我,说:把缰绳递给我。我递给他,他说:骑一下快步吧。

阿依努儿用靴子在马肚子上轻轻磕了一下,黑马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棕色的马紧跟着也跑了起来。这样一来,我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只觉得屁股又麻又疼。

怎样?阿依努儿很阳光地笑着,转过头来问我。我也笑着看他,说道:很好玩。

他孩子气地笑了起来,深红色披肩上的流苏随风飘浮着,下面的薄衬衫浆洗得雪白。我突发奇想,大声对他说:喂,你很帅你知不知道?

他一愣,然后说:不知道,我只能在水池子里看见很模糊的倒影。

没关系,我心里暗暗高兴着,待会儿我拿镜子给你看。

不过我知道,你长得很好看啊。

我乐得合不拢嘴,感觉脸上有些着火。头一次,别人夸我的相貌时我这么开心,又这么害羞,于是我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们骑了一小会儿,大概只有二十分钟,就回到了营地。我翻身下马,腿还保持着骑马时候的状态,无法合拢。营地一片死寂,但似乎只是队友们都出去作业了,什么也没有发生。真是物是人非,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也有些伤心。

What's wrong?阿依努儿走过来,像老朋友一样搂住我的肩,有什么不开心的?

没事儿。我下意识地去揽住他的腰,但立马又意识到不对劲,赶快抽回手。

阿依努儿有些嚣张,拉着我的手就放在他的腰上。

我一把把他推开,可是却忍不住笑:哎哟,腰那么粗,都搂不过来。

粗么?他突然很慌乱似的,往下看去比量着他的腰,我的腰很粗么?

我笑得肚子疼,指着他说:是不是我说你很帅之后,你就非常嚣张?

我走进我的帐篷,翻出我的背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相机和手机。还好,电量还比较足,而且没有什么故障。我带的食品也没有坏掉。我把背包背在肩上,然后来到一个女生的帐篷,在心里默念一声对不住了,把她包里的镜子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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