娮姬本就羸弱, 这一病, 反反复复折腾了半个月才将将好全, 女皇听闻了很怜惜她, 让她好生休养,暂且不用归朝。
娮姬乐得清闲, 也没刻意打听朝政之事,倒是和平总跑来跟她说, 要么是女皇几乎掏了半个国库送去瀚城, 要么是荀郡主如何如何有才能。
娮姬权当是听故事了, 顺便想了想,半个国库都够再搞多少兵马了。
苏信忌日的那天, 下起了小雪, 零零散散的飘着,刚碰着手心,就化了。
娮姬坐在铺着厚厚的垫子马车上, 和宁驾车,去当年出事的地方祭拜。
她难得的没怎么说话, 只是趴在窗沿上, 眼睛往下看, 看被马车带起的尘土。
子午一直在旁边,本来想着娮姬心情不好,就放任她趴着了,但是马车都走了好一会儿了,她脑袋还是冲着外面, 于是一巴掌把勾着帘子的绳子扯断,哗啦一下,厚厚的帘子从上而下砸了下来。
娮姬没躲开,就挨了一下。
“你是没喝够药啊,”子午看着她,“还是觉得一嘴的土很好吃啊?”
娮姬抹了把脸,两手撑着垫子往子午那儿挪了挪,“我就是触景伤怀。”
子午听了,没再说话,关于苏信,娮姬告诉了她很多,她说,苏信是个天生的君王,他生来就是这块材料。
苏信十四岁有了自己的封地,是淮南五城。
那五座城有点倒霉,但凡哪年夏天有场暴雨,就得遭灾。
而且淮南富庶,商业发达,贪官就特别多,经年累月下来,导致官商勾结,普通百姓日子挺难过的。
除了这俩大毛病,还有很多小毛病,越繁华的地盘是非越多。
但是苏信过去之后,仅仅两年,不仅没出乱子,还疏通河道,建大坝,让百姓不用担心随时可能被冲走,又改革了官员制度,彻底换了风气。
娮姬难过的时候其实喜欢一个人闷着,但是子午在,她就爱念叨了。
她把苏信的事儿,从娃娃起说到十六岁殒命,从忽悠人这样的小事儿说到了不得的政绩,事无巨细,一一说给了子午。
女皇的心思是从来没遮掩过的,她就是想培养个不得了的女子,能继承她的皇位。
所以三个皇子优秀或者不优秀,女皇都不是很关心,这导致三个皇子打小都挺缺爱的。
但娮姬就不同了,还是个奶娃娃时候就被女皇天天带着,悉心培养。
其他两个皇子比娮姬大挺多的,娮姬出生的时候,他们都在自己封地了,所以并不亲近。
这两个皇子挺糟心的,原本估计以为母亲就是个冷血的女皇,结果有了娮姬,见识到了对娮姬的疼爱后,缺爱的皇子就很讨厌娮姬了。
每回见着娮姬,都话里带刺儿,怎么也看不顺眼。
娮姬年幼轻狂,因此尽管岁数差的不小,照旧能打起来。
苏信一直跟娮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娮姬一打二,会吃亏,于是撸起袖子就跟着上。鸡飞狗跳,血雨腥风。
这导致但凡年节,在外王侯回长安,宫里的太监婢女,都是提着心吊着胆的。
皇权这种东西,太诱惑人了,尤其是对缺爱的皇子来说,权力就是个特别实在的东西了。
苏正则身为大皇子,原本就是最理所应当成为太子的人,但是因为女皇对男儿的偏见,就硬生生剥夺了他的机会。
娮姬说,站在苏正则的位子想想,其实苏正则养私兵想谋反夺位,还是很合理的。
只是,让苏信发现了。
这事儿苏信当时并没有告诉娮姬,带着这么个大秘密连夜回长安,可惜,却死在了路上,临死也没告诉娮姬,这谜团困了娮姬四年。
现在才算是解开了。
当年摔下去的那个悬崖还是那副草木不生的荒凉模样。
那时候十六岁的娮姬,只是在这里停留过一次,就看到了血雨腥风,刀光剑影。裹着呼啸的风从悬崖上跌落,夜幕里最亲近的那个人披着一头一身的血望着她,最后渐渐阖上了满眼的舍不得。
自此这里的场景都变成了梦魇,时不时扰她心神。
或者是明媚午后的小憩,或是夜色深沉的睡熟,刻意的,或者不经意的,总会梦到,一幕又一幕,像是要刻在她骨子里似的。
每每惊醒,一身冷汗。
灌下一口凉茶后,却想着再梦到也好,她能在梦里多看看苏信。
娮姬让和宁和平拿了纸钱圈起来烧,这会儿雪已经停了,山上风大,烧起来的纸钱扬起不少灰,有的还没烧尽,就被刮走了。
娮姬沉默的看着,什么也没说。
子午站在悬崖边,往下看了看,挺陡,看着很渗人,说实话,这么摔下去,娮姬还能生还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她又开始有点心疼了,忍不住想着那时候的娮姬,还那么小,得多害怕啊。
先是失去亲人,后是得知自己后半生只能坐着了,眼睛也不好,还有关于幕后凶手的猜测追查,时时折磨着她。
“别站那么靠边,”娮姬对子午道,“我会害怕。”
子午愣了愣,连忙退回娮姬身边。
之后娮姬一句话也没说了,直到和宁他们烧完了带来的纸钱,才开口说,“走吧。”
子午跟在娮姬身后,问道,“你不跟他说些什么吗?我以前见到别人烧纸钱给亲人,会絮絮叨叨说说话的。”
娮姬笑了笑,眼底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吹着风对着眼前什么都没有的地儿说话,想想怎么那么瘆得慌呢?”
“你没有想对他说的话吗?”子午问。
娮姬沉默了一下,缓缓勾起一个笑,这回笑意进了眼了,“等下次再说吧,带着苏正则的人头来说。”
回去的路上,子午想着说点别的让娮姬缓缓心情,但是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后来突然想到娮姬说过有三个皇子。
一个是苏信,一个是苏正则,那还有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