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砚听他罗里啰嗦无一句不在替自己邀功,大觉反感,“你有心了。太后病势如何?”
李箓见她微露不耐烦,忙止住话头,转而道:“娘娘请放心。太后她老人家只是急火攻心,以致气瘀滞。她老人家一向身子康健,不妨事的。”
景砚这才略略放心。她扫了一脸尴尬杵在一旁的吴克疾,缓言道:“太后的平安脉一向是吴爱卿请的,你便和李爱卿一同下方子吧。”
只这几个来回,她已看清这李箓是个钻营小人,若是任由他做大,太医院还不翻了天?
吴克疾闻言,如蒙大释,一躬到地,再不敢对这少年皇后有半分轻视。
景砚不再理会他们,牵过看得目瞪口呆的云睿的小手,柔声道:“阿睿,随我来。”
云睿在这深宫之中,只有懵懂的份儿,之前的一幕她看得似懂非懂,此时此刻,唯有由着景砚摆布。
正殿外侍立的小内侍都是极有眼色的,见状连忙抢先一步打开殿门,挑起帘笼。
进入正殿,云睿的眼睛便不够使的了。她好奇地东瞧西望——
此处华丽,处处透着皇家的贵气,自不必言。云睿壮着胆子抽鼻子闻闻,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药味。
随着景砚转过屏风,云睿看到了软榻上的人。
那是个大概四旬的妇人。她应该是极美的。只是,此刻脸上灰白一片,恹恹地歪着,深陷的眼窝下明显可见淡淡的泪痕。
妇人头上只松松挽了个髻,一袭素裙更衬得她病弱可怜。
软榻两侧,侍立着两个年纪偏大的宫女。榻前,一个面目柔和的宫女打扮的正软语劝慰。
“主子,总要吃口东西啊……您这样,我们瞧着都心疼……”
妇人不为所动,倦倦地挥了挥手:“玉玦,哀家哪还有什么胃口……”
这应该就是太后了吧?云睿暗自想着。
只见景砚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礼道:“母后!您身子骨儿可好些了?”
段太后挥出的手尚悬着,她动作一滞,缓缓看向跪伏在地的景砚。
突然,她颤着手,怒指着景砚,“我儿尸骨未寒,你穿成这样,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景砚大惊。她何曾有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相反,她恐怕被太后责备“天子新逝,这般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还特意让秉笔细致绾了发。
至于“穿成这样”,她不过是穿了皇后常服罢了。
眼看着那软榻上和自己有三分相似容颜的女子憔悴的模样,景砚不禁悲从中来:她们皆是为同一人悲戚,却为何这位自己从小称为“姨母”的女子要这般为难自己?
景砚深觉委屈,又怜惜段太后丧子之痛。她强忍悲戚,叩头道:“母后,孩儿何曾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孩儿想着,就算……就算陛下……不在了,这大周江山我们……我们也得替他守住了……”
段太后冷笑:“大周江山?我们?若非娶了你,我的哲儿怎会年纪轻轻就……”
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可怜我的哲儿,他才二十岁啊!要不是你撺掇,他岂会什么御驾亲征?”
景砚更觉委屈。她清楚,自从三年前哲违逆母命娶自己的那一刻起,无论做什么,自己都是错的。
她眼中噙着泪,再拜道:“孩儿不敢说自己对不对……只盼着母后能多想想这大周江山,多想想列祖列宗的基业……”
段太后嗤道:“你在教导哀家吗?”
“孩儿不敢。”
“哼!你克死了我的哲儿,如今越发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景砚愧道:“误了给母后问安的时辰,确是儿臣的错,只是,事出有因……”
“罢了!”段太后一摆手,“哀家不想听!更不想见你!回你的坤泰宫去!”
景砚大恸,泣道:“母后就算不待见孩儿,好歹也想想大周江山……”
“江山!江山!你眼里就只有江山!”段太后急道,“哀家的哲儿都没了,还要这江山做什么?给我的哲儿陪葬了事!”
景砚愕然。旋即,她明了这不过是一个丧子母亲的伤心话,怎么能做得真呢?
她不甘心地又道:“母后就算不管这江山了,难道连自己的初心都忘却了吗?”
段太后睨向她,凝眸,眼中寒光闪过:“哀家的初心?”
景砚大着胆子迎上那冷冽的目光,肃然道:“母后最推崇者,难道不是高祖皇帝吗?”
段太后半晌不语,突地冷哼一声:“你倒知道得多!哲儿果然在意你非常……”
“儿臣最推崇者,亦非高祖皇帝莫属啊!”
“那又如何?”
“母后不想重温多年前的梦想吗?”景砚殷殷道。
“你想说什么?”
“阿睿!”景砚唤过呆立在身后的云睿。
段太后此时才注意到云睿小小的身影,目光一时移不开了。
“这……这是……”
“不错!这孩子正是孝怀太子的独生女儿,唤作……宇文睿。”景砚滑到嘴边的“云睿”二字咽了下去。
“好!好……”段太后抖着嘴唇,连说了几个“好”字。
“宇文睿好,这名字好……”她病恹恹的面庞上突地焕发出异样的光芒,虚弱无力的手臂向云睿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