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心软,又善良,她总不忍旁人因她而难过的。她便极力想着那棵桃树的清雅烂漫,点点头,认真道:“那我不怕它了。我以后只怕坏的妖。”好的妖,她就不怕了。
她能这般想,便已很好了。至于妖之好坏,如何分辨,自有她来护着殿下,不让她为人所欺,更不使她为妖所食。
王妃笑了笑,柔声道:“时辰还早,殿下可要睡一觉?”
汉王摇了摇头,她又不困了,便想在王妃怀中多待一会儿。她也不想那株桃树了,正如王妃所言,它既不会害她,便与众生无异,与她而言,只是一棵陌生的树。
汉王仍有些怕,却怕得不那么厉害了。她想起别的事,轻声问王妃道:“阿瑶,京中你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成亲三年,王妃似乎很少有牵挂,与太常府上更是甚少往来,除年节必要节礼,连面都碰不上几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汉王并不奇怪,只她唯恐有遗漏,仍是问了,若是王妃有放不下的事,她回京之后,必会竭尽全力,替她做了。
汉王说罢,便认真地望着王妃。
王妃想了想,道:“唯有一件,便是殿下。”
第三十二章
及至下山, 落了大半日的雨停歇, 清风拂过, 天边云彩缕缕, 不知不觉吹散了去,想来明日必是个好天。
汉王的脸一直红红的, 不大敢看王妃。
王妃说,放不下的, 唯有她, 汉王便羞涩极了, 她极轻极轻地回了一句:“我所记挂,也唯有阿瑶。”
说完, 便更羞涩了, 那羞涩之中还带了深切的寂寞,今夜之后,她就见不到阿瑶了。
汉王不时地看王妃一眼, 深切的寂寞又化作了难过,她觉得, 整颗心都像被挖空了一般, 难受极了。
王妃自是知晓汉王偷偷看她的, 她转头回视汉王,汉王便连忙平视前方。
殿下事事听话,然而偶尔固执起来,一门心思地要将事情做成,却也颇为缜密。极力隐瞒, 暗中安排,一步步布置下来,也是有条不紊,这两日,满府上下竟无一人看出她要做什么。
便是家令,也只以为是殿下自己要走,怕后果难料,含糊地与她禀了一句“殿下似要远行”,至于去往何处,因何远走,却是看不出分毫。
察觉到王妃在看她,汉王顿又紧张,莫非王妃看出端倪了?她竭力在脑海中想出平日的模样,一紧张却又想不起了。她着急不已,唇角抿得紧紧的,眼中隐着慌乱,却又竭力显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望着前方,目不斜视。
下山路滑,青石板上雨水尚未干透。
王妃见汉王竖在脑袋两侧的耳朵已红起来了,恐她一心两用摔着了,便去牵了她的手。
咦?汉王惊讶,王妃不是看出她反常么?
她呆呆地看向王妃。
王妃便道:“留心足下。”
原来是怕她摔着。汉王顿时松了口气,点点头,专注脚下,手却将王妃握得紧紧的,不舍放开。
别院中,管事已依吩咐,置下了酒宴,酒宴便摆在殿下与王妃的卧房中。汉王已打算好了,今日上山又下山,人本就乏了,王妃必也困得厉害,她再设法灌她几杯酒,必能灌醉她的。
待王妃饮醉,便可将她送入马车,人她已安排好了,皆是可靠的。待子时之后,她登王驾先行,往京师方向,半个时辰后,阿瑶的马车再出发,往临淄。
如此行事,防的是陛下已派人盯着她,需先将盯梢之人引开。
距此不远处,便是玄天观,她到那处,恰好天将亮,她正好可入观上第一炷香。那时,阿瑶应当已走出百里了。她再返回别院,余下数日,她便继续留在此处,闭门不出,直到陛下传召。如此即便有人盯梢,也难以察觉别院中已只剩她一人。
皇子是女子假扮之事,干系甚大,汉王不懂权谋,但她从小就觉得陛下厉害,时常模仿她行事,观察得多了,自也能猜到一二。陛下一向谋定而后动,这等大事,她当会先去查明白。时隔十七年,要查,必不是易事,需花费多日,如此,便可为阿瑶再争取数日。
时间紧迫,前日事发至今,她只能想到这个程度,若是能照她计划进行下去,待数日后,陛下召见,她再入京请罪,与陛下言明,汉王甘愿永远消失在这世上。到时死无对证,王妃便可高枕无忧。
汉王觉得此计应当可成的,只今夜,需万分小心才好。
天色渐渐暗下,一行人自山上回来。
汉王看了看天色,心中愈发紧张,她从未做过如此大的事,既生疏,又害怕,唯恐事不成。一时之间,连手都有些发颤,她只好将手掩在袖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入别院,汉王便与王妃郑重道:“阿瑶,难得今日这样高兴,你我饮酒可好?”
王妃道:“殿下想饮酒了?”
汉王点头:“家令带了坛果酒来,好喝又不易醉。”那果酒是自宫中来的,度数极高,却叫果味掩住了酒味,喝不大出来。
王妃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并未立即答应。
汉王着急,阿瑶一向最疼她的,她要什么,她都答应,少有这般迟疑的。汉王忙拉住王妃地袖口摇了摇:“好不好,想喝。”
王妃看了看她那对红通通的耳朵,微微笑了笑:“好。”
汉王松了口气,对着王妃开心地笑,心却不知怎么疼了一下,做成第一步了,距阿瑶远去也近了一步。
王妃见汉王弯弯的眉眼渐渐染了愁意,顿时心疼得厉害。汉王察觉王妃在看她,连忙扬起一个大大的笑,乖巧道:“累了吧?过会儿你先去沐浴。”
王妃抬手,抚上她的发丝。汉王略显茫然,但仍是蹭了蹭王妃的手心,冲她软软地笑了笑,乖得不像话。
王妃忽觉自己过于心硬,明知殿下忐忑,明知她不舍,明知她为救下她,竭尽全力地做她本不善也不喜的事。但她仍是装作不知,只为到时能诱着她亲口说出所想。让她更为深刻地记住,她们早已是一体,她不愿连累她,她又如何能放下她,独自远走。她们该同甘共苦才是,怎能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