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不相信的。
但现在却不想之前那样肯定。
她是独自飘浮在命运之海上的独帆小舟,脆弱得每遇上一阵波澜就得提心吊胆,拼命往前划着浆,不敢稍作休息,就这样还是免不了被浪越打越往后退,直至回到初生的那座孤岛。
她以往认为只要努力总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到头来才发现兜兜转转,活成那些既定未来里展示的悲惨人生。
车门打开,水汽被行动带起的风吹进车里,温度骤变通常会使正常人做出反应,皮肤上冒出鸡皮疙瘩甚至瑟缩一下。
但方绯丝毫没有反应,她的目光定在车顶,如果不是胸膛起伏的波动,她几乎会被错认为一个死人。
她当然不会变成一个死人。
在失去价值之前,那只拥有蓝绿翅膀的飞蛾会停留在她的视线当中,而她会是安静地待在买下她的温小姐面前,活成温小姐喜欢的样子。
“开音乐,欢快点。”
咔嚓几声,老张把声音调得不大不小,恰好让歌声入耳的程度。
男声轻轻哼唱:
“close my eyes and let the world go by
i feel the rain drops on my mind
and when the time gets hard without where left to hide
just wanan drop down and cry
……”
在切换歌曲的间隙,方绯突然问,“温小姐,你怎么找到我的?”
温小姐说:“就像他们所说,我打了个电话,然后电视台插播寻人启事……”
“别说这些让人发笑的话,”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方绯就能看出温小姐是个控制欲多么强的女人,这种或多或少带有概率- xing -的事情,温小姐是不可能做,“你是不是一直看着我那些小动作?”
“当然……是啊。”
温小姐声音放轻,嗓音带上怅然,“不管你逃去哪?不管收留你的人是否看到电视播出的新闻,不管,不管你怎么做,我都能找到你。”
方绯身体已经没有知觉,她的嘴唇干枯,嗓子里滚着沙子,“那你为什么要,”她突然想到什么,大叫,“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即使她捂住耳朵,温小姐的声音还是如影随形地贴在她的耳蜗与耳膜发生同震,“我就想让你看看人心的险恶,你看面露善意的人背后数着钞票,没有人会全心全意对你好,只有我。只有我,看到你身上的价值,所以安心待在我身边。”
“啊——”
凄厉的尖叫声中,女孩就像是野生的狼一样扑到温小姐身上,她一双手剜在温小姐的脖子,嘴里无意识地发出一阵阵悲愤凄厉的唳啸。
温小姐呼吸不畅,依旧强忍着继续说话。
“你掐啊,这是你的机会,我吩咐过老张,他不会动手,你……再用些力,我就死了,你也得到解脱,是吗?”
是吗?
是……吗?
如果温小姐死了,她真能得到解脱?
“呵……呵——你杀了我,你会因此进监狱,十七岁,也到了负法律责任的年纪,你被枪毙,这很好,但这世上还会有那么一个人记得你,为你哭吗?”
方绯的手松了松,温小姐喘了口气,继续说。
“你在期待什么?”
“方青?她会为你哭?”
“笑话!”
“她会假惺惺在新勾搭的男人面前掉几滴眼泪,然后一边算计我留下来的钱,一边躺回那个男人的怀里听他说安慰自己的情话。”
“还是方天昊那一家?”
“你的奶奶会一边骂咧少了一笔进账,一边为你亲爱的表弟煲鸡汤,其他人连你的名字都不一定记得,毕竟他们叫你‘讨债鬼’叫了快十年。”
“你和我说说,还有谁?”
方绯脑袋一片空白。
等她回神,车停在一栋三层别墅前,勾花的铁门阻挡进去的道路,但那些铁条丝毫不能阻挡视线。
夜空是黑的。
院子里的灯亮着照见靠近墙的一圈,是带刺的月季,这个季节大部分春花谢掉,残留的几朵空落落地独处,也就乒乓球大小,可怜兮兮。
在中间突然伸出几支盘根错节的怪藤,在淡蓝色的墙上攀援,不是寻常人家种上的爬山虎,凌霄举着橙色花瓣从枝叶里探出头,被雨水打得低垂着。
目光随着凌霄花的藤蔓上了三楼,那儿亮着灯,称得上女孩手指间的钻戒,三面玻璃围成的大面积温室阳台郁郁葱葱,看不清里面究竟种些什么植物,但光凭那颜色就赏心悦目。
温小姐一手抚摸着偎依在自己大腿上的女孩,她的目光也向着别墅的方向。
“好看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温小姐的心神浮动,她依旧是和方绯轻声说着话,但脸色已经是冷漠下来,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后,她对方绯的兴趣大减仅仅保留至有耐心听她说话的程度,也是在方绯话少的前提下。
“你以后就住在这。”
老张为温小姐打开门,司机在等她下车之后,自然会把车倒进车库。
在铁门边,已经站着两撑着伞的人,一个是穿着围兜的中年妇女,一头这个年纪觉得时髦的小卷毛,另一个是清秀的姑娘,比方绯大不了多少,身上却是黑白女仆装。
那个中年妇女先迎上来,一口绯城乡音腔调的普通话,塑普。
脸上的笑意很是真诚,“温小姐,热着夜宵等着您,”看见温小姐亲自撑伞带在手边的方绯也不觉得惊讶,反而是说,“方绯小姐,你好,我是家里的保姆,你可以叫我田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