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卿思忖片刻,勉强拿走了一床褥子。
谢灵俏忽然从一堆褥子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庆卿的手腕,庆卿本以为这人又不自在,非要作妖,正打算甩开他,不想却听见他轻轻地说了句:“卿卿,你能陪我……去见一个人么?”
庆卿怔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谢灵俏的语气里有一点哀求的味道。
他将谢灵俏的手塞回被子里,隔着被褥答了句“好”。
这人安分了没多久,在庆卿打算合眼的时候,他忽然说:“其实取暖不一定要这样……”
庆卿当即一惊,吓得睡意全无,一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制止了他呼之欲出的胡言乱语,叱道:“闭嘴!”
果然还是个狼心狗肺的孽畜!
第8章 八
雨在清晨的时候抽抽搭搭地停下了,黄昏以后,苍穹之上甚至浮出一弯小巧的峨眉月。
入夜,远远地传出几声狗吠,高府之内烛火摇曳,四围一片死寂。白幔高悬的灵堂内,停放着黑漆漆的棺椁,在惨白的烛光下森森然透出一股死气。
谢灵俏在灵堂外停住了,仿佛重重布幔将那里团团围住,里面的光景似假还真,朦朦胧瞧不真切。
庆卿在离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稀里糊涂地来了,蹲点、翻墙、偷窥,见不得光的事做尽了,却不清楚究竟为何而来。
此时他看着谢灵俏在灵堂前驻足不前,心念一转,一霎之间福至心灵,好似明白了什么。他踟蹰了一下,走到谢灵俏边上,什么话也没说。
“我生得如何?”谢灵俏看了庆卿一眼,开口问了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他倒没等庆卿开口,自言自语似的,接着说:“我还是个屁点大的小孩的时候,老家伙成天说我长得猴,非要说得我眼泪巴叉,好给他下酒……我也是后来才想通,他一个瞎子,懂什么美丑?”
庆卿有点忍俊不禁,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小弧度。
“不是亲生的,就爱折腾人,嘴上要损人,下手就痛扁……嘶,你被打过这儿么?”谢灵俏下意识地伸手捂了捂腚的位置。
庆卿欲盖弥彰地收了笑意,看他这模样,显然是没有的。
谢灵俏一时有点牙疼:“该天杀的老瞎子!”
他话虽说得咬牙切齿的,但是面上却流淌着近乎温柔的笑意。
“卿卿,里头躺着的……”谢灵俏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后半句许久后才说出来,“老瞎子说是我爹。”
他长到这么大,头一回知道自己还有个爹,却是在他爹撒手人寰的时候。
庆卿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却看见谢灵俏弯了弯眼角,他下意识地皱了眉,伸手抓住谢灵俏的手腕,说:“走。”
“走什么,”谢灵俏笑了一声,“头还没磕呢,我得偷偷磕一个。”
那么轻的笑声,却叫庆卿耳朵震了一下,他感觉谢灵俏嘴角弯成了一只小钩子,莫名其妙地刺得他眼里心里,哪儿都疼。
他想,偷,这个人就知道偷,果然是做惯了贼的,连磕头也要偷着磕。
高府少爷,生前何等风光,可死后极尽落魄,灵堂内空无一人,竟连个守灵的都没有。
风摇着雪白的布幔,谢灵俏走进灵堂,默不作声地磕了三个头,而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朱红锦囊,锦囊上粗糙的并蒂金莲安静地躺在他手上,烛光映衬下,平白使人产生摇曳生姿的错觉。
谢灵俏走到棺椁边上,手里捏的小锦囊没来得及放下,却倏地捏紧了——
棺椁里空无一人!
距离高府五里开外的断桥边,幽暗的胡同里钻出了一个佝偻身影,步履蹒跚,脚步声拖得长长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木头刮地的声音,巧妙地隐没在更夫的梆子声里。
此人像y-in沟里的老鼠,贴着墙角心惊胆战地潜行。
忽然,月光下,一个人影倏忽挡住了前路,他浑身一颤,惊魂未定,转身欲逃。
噌的一声,一抹剑光划过他的脸,银光闪闪的剑身猛然挡在他身前,几乎贴着他的鼻尖。
“你逃什么!”杨姝大喝一声。方才她见此人鬼鬼祟祟,便追了上来,这人一见她就逃,显然是做贼心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对方一听,是个姑娘的声音,一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才勉勉强强收了回去。
他转过身,杨姝乍一看,吓了一大跳:这张脸简直没个人形,可怖的黑红伤疤爬了大半边脸,余下一小块皮肤苟延残喘,皱巴巴的,比树皮还要糙上几分。
他看见杨姝时,眼睛亮了几分,跛了的那条腿一软,整个人几乎要跪下来,他费力地拄着拐杖,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地说:“姑娘,我是高府的管家,求姑娘救我一命……”
杨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高府的管家是哪一路英雄,对高家的傻子倒是印象颇深,当下便将眼前这满目疮痍的老头归为和高傻子一样的可怜人,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我干过不少,救人x_ing命还是头一回,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老大爷,你跟我说说,怎么个救法?”杨姝道。
“送我去……不好,”谢康才一开口,忽然瞥见四下里窜出的几条黑影,登时心里一紧,对杨姝道,“快跑!”
那些黑影是一群穿着黑斗篷的人,在月光下,斗篷上的金色盘蛇纹熠熠发光。
他们飞快地逼近了二人所在的胡同,杨姝尚且来不及跑路,便陷入了进退无门的境地,当下心一横,将剑抵在胸前,心道:横竖就是一死,来世又是一条好汉!姑n_ain_ai跟你们拼了!
谢康被小姑娘的架势唬得一愣,还以为她是个年少有为的厉害人物,看她与黑衣人过了几招之后才发现此人武功稀松二五眼,气势全然是打肿脸充胖子,硬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