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谢灵俏听得云里雾里,但却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因为长久以来,谢灵俏一直认为郭珵美是个“顶天立地的野蛮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未曾想有朝一r.ì,一壶酒穿肠过,野蛮人还能吐出文绉绉的酸墨来。
庆卿瞧着地上那条鹅黄的带子有几分眼熟,捡起来以后,发现上头还晕着殷红的血迹,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谢灵俏,抓心挠肝,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姝赶来的时候,看见她小师兄原地站成了一根木桩子,血顺着衣裳往下啪嗒啪嗒地掉。她开口叫了一声,庆卿闻声转头,这一转便牵动了伤口,铁打的小师兄平静地回想起自己身上七八处的伤,觉得自己身强体壮,再逮一只杨姝顺便爬个驻风山不在话下,然后立马遭了报应,后知后觉地倒下了去。
第13章 十三
庆卿在梅子镇养了足足一个半月的伤,期间杨姝在谢灵俏的撺掇下差点溜到隔壁镇上去,折腾得庆卿身心俱疲,伤才刚有好转的迹象,立马就要伤筋动骨修理那不成器的小师妹。
来来回回总算是好利索了,这时驻风山上传信来,说怀信师兄和师父出门游历去了,山门已封,恐怕要两三个月后才能回去。
转眼已到了碧玉摇金、桂子飘香的时节,师父师兄回驻风山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屋外老树拢掌捧出一簇簇桂子,黄绿斑驳,浑似金镶玉。暗香涌动间,满树的桂子忽然金屑似的抖落满地,庆卿站在窗边,愕然抬首,恰好被一把金屑子拂了满面。
这时树丛中钻出一个人来,这人轻巧地一晃,眨眼便晃到庆卿跟前。他趁庆卿怔愣的工夫,双手扶住他肩头,凑近在他眼睫上吹了口气,挂在上头的小桂花便扑楞楞地往下掉。
庆卿盯着他,眼也没眨,却在对方笑盈盈的眼神流转而来时,像一双受惊的小鱼一般,烟也似的逃开了,脸上却漾起一阵夕照下的余波。
谢灵俏从杨姝那儿得知他要走,不太舍得,于是跟他说:“小师兄,一辈子才多长,打着算盘拨来弄去也不过是几十载的ch.un秋。天大地大的,把自己困在小小的驻风山上,何苦来?不如跟了我,我带你……”
庆卿:“打家劫舍?”
谢灵俏:“……”
他思忖了半天,搜肠刮肚也没捣腾什么来,只好用上美色,他冲庆卿微微一笑,不良居心昭然若揭。庆卿一抬眼,便瞧见谢灵俏的眼睫轻轻地扫过了眼角的小痣,庆卿与那小痣通了灵犀一般,被撩拨得心颤。
谢灵俏趁他分神的工夫,在他嘴角啄了一下,末了引舌舔唇,觉得意犹未尽。
他悄么声地顺着衣带将手探入庆卿的外衫,在他腰侧摸了一把,庆卿一惊,钳住此人不安分的手。
谢灵俏望着他,说:“卿卿,姓谢的老头儿跟我说,人活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一抔黄土下去,都不过成个衣冠冢而已。你说说看,活着的时候不快活,大好光景拿去喂狗吃?”
说着,他扯住了庆卿的腰带,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卿卿,就一回,好不好?”
庆卿愣了愣,他忽而想起驻风山,ch.un来时满山的梨花乱飞,他穿着薄衫,在纷纷然的飞花中练剑。ch.un色如许,他杵在其间,却浑似根木头桩子,眼里只有手中那把三尺之剑。
而眼前这个人不过是在他梦里作了一回妖,他就鬼迷了心窍似的,心猿意马地想:这人到底是做贼的,此生的好光景定是给他窃了去,要他除了这小贼,再也瞧不出人间颜色
他一把抓住谢灵俏的手,皱着眉十分认真地想:他得赔。
“谢灵俏,你跟我回驻风山。”
谢灵俏愕然:“??”方才还浸在温柔乡里,怎么转眼就道貌岸然了?
庆卿说:“我向师父讨一道符,将你压在驻风山下。”
谢灵俏觉得好笑,敢情这人把他当妖j.īng_呢,还得拿东西镇压。
可是莫名其妙地,他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了谢康给他的一张字条。
那张字条是在高晏枕头底下找到的。
高晏下驻风山的时候,一直不肯露面的张裴明,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叫住了他。
张裴明倔驴x_ing子不改,怎么也不愿跟高晏提到谢嫮,只是惜字如金告诉他,他兴许还有一个命硬的崽子在世上蹦跶。
高晏没见过谢灵俏,这种为人父的心情迟了二十年才油然冒出,他想自己或许有朝一r.ì能见到这孩子一面,想留点什么给他。思来想去,最后落笔成了一行字。
他说,愿你有薄酒一盅可以忘忧,得一知己可与白头。
谢灵俏将纸条收进了当初装诱魂香的小锦囊里,心想,他不稀罕什么酒,也不在乎什么知己,这辈子只想讨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赏心悦目?谢灵俏眼睛一转,眼前这个可不就是么。
“好啊。”谢灵俏说着,忽然踮起脚,猝不及防地在庆卿耳垂上咬了一口。
庆卿揪着他的头发,将人给拉扯开,面色黑如炭火盆,仿佛一点风吹C_ào动就能窜出火星子。
“不生气不生气,”谢灵俏舔了舔略尖的小虎牙,道,“小师兄,算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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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驻风山上绿涛如怒。
新酿的桃花酒分外甘冽,邹怀信抱着小酒坛,光是嗅着香气就如痴如醉。他在小案上摆了三两只小瓷杯,端起一只,与其他几只分别碰了一下,仿佛完成了什么仪式。随后才呷了一口,他眯着眼睛,清甜而微苦的酒味在舌尖上回旋,酥酥麻麻,嘴里好像有一朵小小的桃花“咕”地一声绽开了。
远远地,他瞧见了二师弟和小师妹的身影,神色一变,立马惊慌而不失娴熟收起了酒坛和瓷杯。忙乱之际,不料忽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得一抖,小瓷杯脱手落下。
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杯子,邹怀信一回头,只见一个陌生的少年郎ch.un风满面地对他笑,而后毫不见外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灵俏!”庆卿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赶上来,拉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