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的大脑应该是一片空白的,张传却在这刀光血影中眼前过起了走马灯。辛勤养育他的父母,教他念书的先生和学堂的小伙伴们,传他武艺的师父,还有这几年来朝夕相处的战友,大将军,萧玓,薛小五,吴之敬……那一张张脸咧开嘴开心地笑着,却慢慢开始褪色,变得苍白,最后消失在了一片血红之中。
张传大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要抓回那些过去。他奋不顾身地一路往前冲,所有加在身上的痛感在死亡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与挠痒无异。
忽的,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拉住了他,张传恍然回神,就见眼珠都快蹦出来的一张惊悚大脸从他面前倒下,手上还举着一把大刀。
死里逃生。
他的脑袋被重重拍了下,就传来一声粗鄙的骂声,他娘的要不要命了?
尽管骂得难听,但那人还是替呆住的张传挡下了所有刀枪。
面前这个高大的身影正是当年欺负他欺负得最厉害的甲伍长。
甲伍长心里不住地骂娘,这小子能活到现在真算他命硬!换别人被砍了十几次都不足为奇了。啧,偏偏让我看到他!
他拿棍子用力捅了张传一下,粗声粗气道,打不打了?不打跑远点!
张传眼里噙着泪,c.ao起长矛便刺向那正向甲伍长扑来的西蛮兵。那人应声而倒,甲伍长微微讶异,旋即咧开唇角,大声喝道,哦!怕不怕死?
张传吊着嗓子,如公j-i叫鸣般叫道,不怕!
不……怕……
他双瞳骤缩,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一张笑脸,就好像他方才的幻想中一样,忽然变得苍白,然后往他身上倒去。
最后那一声还是那么粗,却是没了力气,窝囊废,战场上只要血水汗水,不要泪水。
男人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了张传身上,他才看到男人背上心口处c-h-a着一把断裂的长箭。
张传像疯了一般吼叫,在身周用长矛筑起了一圈围墙,一阵阵血花飞溅,如同一股旋风,无人能挡。
战况除了两个点以外,就是单方的屠杀。
另一个点的中心正是萧玓。
但这个萧玓却不是那时在凉州城那个死神。
他身后护着一个人,一只手牢牢地牵着那人,这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动。
不少西蛮人认出,那人正是当年让他们的王魂牵梦萦的中原人质,吴什么的。
吴什么不是关键,关键是要把这个人虏回去了,王不得重重有赏啊!
于是这边的局面焦灼了起来,所有的攻击都是往吴之敬那儿去的,但全都被萧玓给挡了下来,双方谁都没有好好正面较量,一来一往像打太极。
吴之敬忍不了了,用力一甩手,把萧玓给甩开,喝道,别管我了!好歹小爷我也是当了那么多年兵的!
说毕,用一点不亚于萧玓的气势与迎面而来的西蛮兵打了个正着!
别说,萧玓亲手调教的,还是有那么一两把刷子的!
这边俩开启了大杀四方的模式,那边的张传依旧在一人无双中,薛小五便在边上捡捡他的漏。但敌人的数量远超过他们的想象,怎么杀都杀不完,怎么砍都砍不尽,总是会源源不断地向他们扑来。
吴之敬给了萧玓个眼神,后者立马会意,吹响了口哨,所有还活着的中原军集体收势,这时西蛮军才发现这些中原军已经带着他们走入了一片林子。树木丛生的林子中,对少数人的中原军来说无疑是有优势的。
加之天色渐暗,他们往林子里一匿,便不知去向了。
西蛮军无计可施,只得集体守在外面,等这一夜过了。
躲到了树林里一丛洞中的中原军清点了下人数。
一百人只剩了二十五人。
还有人活着,这本身就是奇迹了。
经历了一天的撕杀搏斗,失去了许多朝夕相伴的亲密战友,林子外还有几千到明天甚至会到几万的敌军。
这所有的所有让每个人都蒙在了y-in郁和乏力中。低压压的气氛在黑暗中蔓延。就连吴之敬也笑不出来了。
他轻轻挪到萧玓边上,凑着他耳朵问道,是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萧玓脸色很难看,他摇摇头。
是呵,谁知道呢。
说好的援军并未按时出现,是路上被堵了?还是中央压根就放弃他们了?
听吴之敬又说,我相信那个人。
萧玓听着特刺耳,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闷闷哼了声,吴之敬嘻嘻笑了出来,我也相信你。
还未等萧玓回应,吴之敬扯大了嗓门对大家道,兄弟们!咱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不能同月同日生,却能同月同日死,我提议大家在这结拜了!生点火,摘点果,意思意思!
死这个字被吴之敬轻率地道出了口,那压在每个人心口的死字,也如被摘了一般,刹时所有人都轻松了不少。交谈变多了,笑容变多了,除了……
薛小五对着一个角落大吼,你他妈别哭了!嘤嘤嘤嘤的,娘儿们似的,扰人清梦!
他倒心很大,这情境下还能睡着。
张传哪听他的,这哭声反而更大了。他现在浑身是血,俩眼睛中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落,与脸上的血红一融合,就像是血泪一样,可以直接去扮鬼吓人了简直!
吴之敬走到他边上,把人的肩膀一揽,让他趴自个肩头哭个痛快。
他一边轻抚对方的背,一边听到哭成泪人的男人断断续续道,他……救我……要,不……是我……唔……他,一直……讨厌,我,我的……怎么……那,那,那么,傻……傻……唔唔……死的,应,应该……是,是我……唔唔……
吴之敬听着,只是把人搂得更紧了。
第37章 卅七
洞里的二十几个汉子在畅吃畅聊了好几个时辰后终于都耐不住睡魔的来袭,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