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勤政殿前冷然而立的韦贤妃,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韦勋韦大人,以及阻住太子的韦舟扬,很多人的脖颈后都“飕飕”地冒起凉风来:韦家,这是要只手遮天吗?
韦舟扬不是个蠢人,眼前的情状,以及来自众人的无形的压力,他都感受得到。
他自问没有父亲的城府与妹妹的智计,这种无形的压力于他而言,更是沉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抱拳,一躬到地,道:“太子殿下!陛下现在里面,您这般……不合规矩。”
“规矩?”元幼祺横眉立目,“这还是我元家的天下呢!亦是我元家的家事!你一个外臣——”
她心里此时又疼又恨,又怕顾蘅撑不到最后的心愿得偿,言辞不免更加犀利直白。
突的,人影一晃,却是立在一旁的赵王元承宣看不下去了。
他抢先一步推开了勤政殿的殿门,沉声向韦舟扬道:“韦将军,太子做事必有他的道理,也自有他的分寸。你们就都不要再阻拦了!”
最后一句,却是向韦贤妃与韦勋等说的。
皇七子站了出来,韦舟扬更觉尴尬。他惊觉端王与肃王两位资格最老的宗室,面对元幼祺如此“逾矩”竟都一言不发,登时有种自己和韦家都成了活靶子的感觉。
元承宣不再看韦舟扬,而是转向元幼祺,温和道:“快进去吧!”
元幼祺鼻腔泛酸,终是七哥帮了她。
“多谢七哥!”她说罢,不再犹豫,抱着顾蘅迈步而入。
元承宣见她如此,更觉得难过了。
勤政殿内,魏帝此刻正躺在平日批奏折劳累时偶尔歇息的榻上。
他的脸色蜡黄,似乎生命已经流逝了大半。他的呼吸很微弱,只有仔细观察覆在他身上的明黄锦被的轻微起伏,才能发现他还在艰难地喘着气。
元幼祺的眼眶倏的红了。从小到大魏帝对她的好,一幕幕划过脑际,说不难过是假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在御花园中,他虽然晕眩得厉害,却也不至于到了这步田地。
难道,只是四哥私自回京,就将他气成这副模样吗?元幼祺不信。
一声虚弱的冷笑自她的怀中发出,元幼祺微惊,方意识到是她怀中的顾蘅,看到了榻上魏帝的模样。
元幼祺心痛难挨,她的心痛得快要痛死了,她的脑子也糊乱着快要辨不清自己的立场了。
她绝不想让顾蘅死。
若要顾蘅不死,就得不让父皇死。
有人想要父皇死,让他死得越快越好;连顾蘅也是想要父皇死去的。
何况,她的父皇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谁也不能否认,他该死……
所以,到头来,她阻止不了顾蘅的死。
她能做的,唯有在顾蘅最后的时刻达成顾蘅的心愿。
哪怕那个心愿,于她而言,是不忠不孝,是悖逆人.伦。
哪怕这个所谓“最后的时刻”,也许不止是顾蘅一个人的。
若这是她这一生注定要做的事,她又如何逃得掉?又何必逃?
元幼祺自嘲地笑了,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命运。
元幼祺轻轻地将怀中的顾蘅放在地上,两只手却还搀扶着她,唯恐她跌倒。
顾蘅却不领情地用仅存的力气推阻她。
元幼祺无法,只得暂且松开她的身体,却不敢退开超过半尺的距离。
顾蘅不再管她如何,虚弱的身躯晃了晃,勉强站稳。
她一度失焦的眸子似乎突然迸发了生机,骤地聚拢了光辉,比往日更加地明亮耀眼。她在燃烧最后的生命力,来完成一件跨越了两世的壮举。
“昏君!”顾蘅呵呵冷笑。
声音很轻,很淡,却足以让守在魏帝最近处的游总管惊得一哆嗦。
元幼祺蹙眉,向游总管道:“请带着那几名内侍暂且退出殿外吧!”
游总管愣了愣,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顾蘅。
“这里有孤在。”元幼祺又道,声音中满是疲惫不堪。
游总管狐疑地看向元幼祺,犹豫了一瞬,终是带着远处的几名伺候的忠诚内侍欠身退出了勤政殿。
大概是感应到了有人靠近,榻上的魏帝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喉咙中“嗬嗬”的,呼吸极是沉重。
“宝祥吗?”他吃力问着。
元幼祺鼻腔又是一酸。
不待她出声回答,顾蘅的声音忽的拔高了:“昏君!你终于也有今日了!”
元幼祺咬牙。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旁观着顾蘅的复仇,旁观着顾蘅的心愿得偿。
而所有这一切,顾蘅都是为了顾敬言,为她那早在十六年前就去了天上的娘亲而做的。
元幼祺轻轻地别过脸去,不想看,不想听。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的存在全然是多余的。
“谁?”魏帝费力地转着眼睛,看到了立在他榻前只尺余远近的顾蘅。
“蘅儿?”魏帝浑浊的眼中陡然迸出光亮来。他确定方才听到的,必定是自己脑子浑浊所致的幻听。
他的蘅儿来了,来看他来了……
“谁是蘅儿?”顾蘅冷嘲道。
魏帝滞住。哪怕他已经是弥留之人,那双透着疑惑的眼睛,和那微张的嘴,走足以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安。
“蘅儿?”顾蘅笑,像是听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直到笑得魏帝眼中的疑惑化作了深深的惊恐,顾蘅戛然停住笑,冷森森道:“你错了!我根本不是顾蘅!”
魏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时刻都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我既不是什么顾蘅,也不是你心里痴心妄想的顾敬言……”顾蘅的声音,仿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最底部,字字都足以剜割下魏帝心口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