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诗被元幼祺紧紧地锁住了视线,不由得喉间发紧发涩,仿佛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被迫与元幼祺对视。人说“天子龙威”,周乐诗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这种强横的压力。
眼前的帝王,同那日斜坐在她榻边,对着谭绍儿诸人怒气冲冠的那个,又是不同。毕竟,那日,承受莫大压力的,不是自己。
周乐诗喉间滚了滚,刚喝下去不久的药汤子的苦味又翻涌上来一些。
这苦味那么明确,没有让她觉得如何难过,反倒如刺股之锥般警醒了她。
“陛下……圣明!”周乐诗艰涩道,没有逃避。
妾就是想要陛下更多的怜惜,就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从陛下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
元幼祺闻言,不怒反笑。
“你倒是坦率!”她说道。
皇帝没有立时恼怒,周乐诗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如此,至少多了三成胜算。她在心里默念。
只见皇帝挥了挥手,显是令念夏和惠蓉两名侍女暂且退下的意思。
周乐诗略一思索,便即明白——
皇帝是打算听听自己想要什么的,但又不确定自己会要出什么来。万一要的这物事超出了皇帝的底线,难保他不会出言斥责自己。而事先遣走了自己的侍女,不论自己说出什么来,便只有天知地知陛下知。如此,以后再面对侍女们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觉得没了脸面。
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周乐诗不由得心中一动:皇帝其实是个颇体贴的男子。这样的男子……
周乐诗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元幼祺来,这样的样貌,太过出众,说是美过潘安亦不为过。一个男子,怎会长得这般好看呢?世间难道真有“潘安之貌”?
周乐诗没机会继续胡乱想下去,因为她听到了偌大的寝殿中,回响着的元幼祺的声音:“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周乐诗恍然回神,对上元幼祺探究而深沉的目光,呼吸紧了紧,表情渐渐变作肃然。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再一次对着元幼祺行大礼拜了下去:“妾自幼崇仰辅佐君王、建功立业之士,每每因女子身不由己而深为憾事,以致扼腕叹息、夜不能寐。陛下圣明天子,开女子入仕之先河。请陛下将看重女科举子之心,稍稍分一毫与妾……请陛下成全!”
说罢,重重一个头,磕在了地砖之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元幼祺最终也没有明确地给周乐诗答案, 只丢给了她一句“先做好你的本分内的事罢”, 便沉着脸离开了启祥宫。
在寝殿之外, 元幼祺一眼瞥见了恭敬侍立的念夏与慧蓉, 想到周乐诗中.毒之后憔悴虚弱的样子,到底心存不忍。
“好生侍奉周美人!”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说完, 带着唐喜,甩袖子离开了。
念夏与慧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愁。
美人还独自在殿内呢!
她们忙快步折回殿中。
“依奴婢之见,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成的事。反正, 咱们现在已经让陛下知道了,总比不知道的强!”两个人扶着沉默不语的周乐诗重回榻上倚好, 念夏爽直口快, 忍不住先开口道。
“也许,陛下不似……咱们想得那样……”相较之下,慧蓉则更沉稳谨慎一些。
“不似咱们想得哪样?”念夏忍不住接口问。
慧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念夏忙噤声,担忧地看向歪在榻上, 斜靠着一只大迎枕的周乐诗。
她们都是打小侍奉周乐诗的, 名义是主仆, 情分堪比姐妹,周乐诗也从不将她们看做是寻常的奴仆一般,遂缓向慧蓉道:“此处并无旁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 ”慧蓉应了一句,方徐徐道,“奴婢觉得,美人您是否将陛下的态度想得太过乐观了些呢?再怎么说,陛下是男子,女科录的是女进士,考的是女状元,是否为女子或者在他的眼中并不重要,有才学才是他看重的。”
周乐诗沉吟着,似在思考她的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周乐诗幽幽道,“陛下再爱惜人才,再不计较有才之士是男还是女,那些士子终究至多也只是他的臣子。而我……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的妃嫔,起了那样的心思的。”
“那您还……没得糟蹋坏了自己的身子!”念夏口快道,面有忧色。
周乐诗慢慢摇头:“不舍焉有得?我赌的,便是他是仁君!便是他懂得疼惜旁人之痛。”
慧蓉闻言,若有所思。
“美人所说,不无道理。方才陛下似乎心情不大好,但行至殿外的时候,还是特特地嘱咐奴婢们好生侍奉美人。”她说道。
周乐诗抿唇,没言语。
念夏眼珠儿转了转,笑道:“既然陛下这样怜惜美人,美人又何苦走那弯路子呢!听说景宁宫的风贵妃很不得圣心,又被禁足多日,想复宠那是绝无可能了!美人刚协助陛下办了件大事,又得陛下的疼惜,何不……”
她话未说完,就被周乐诗一眼横住,不敢再说下去了。
“后宫中,谁人得宠,谁人失宠,这样的话头儿,以后断不许再说出口来,招惹祸端!”周乐诗肃颜斥道。
念夏垮了脸,喏喏应是,犹低声嘀咕道:“陛下其实人不错……”
“人不错,也非我属意。”周乐诗压低声道。
“是,美人志存高远,为人妇、相夫教子这样的庸俗之事,美人是不会做的……”念夏小声道。
周乐诗睨她一眼,也不与她认真计较。
慧蓉见状,知道念夏又惹得主子心里不痛快,笑着开解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美人的心愿,必定是会有结果的。眼下陛下没冲咱们发脾气,就说明此事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