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宣极贴心地将别院中装饰最华贵的一间客房让了出来。他记得很清楚,那间客房里的床榻是簇新的, 包括卧具都没有任何人用过。
他既知元幼祺在意墨池, 就不想委屈了墨池。于公于私,他都希望元幼祺好。
元幼祺将墨池放在榻上,犹攥着她的手, 咬着牙地看着墨池惨白的脸上的一片红肿伤痕。
脸上被打成这样,身上还不知如何呢!
恰在此时, 连襄匆匆赶到。
“见过陛下!”连襄的脑门上还挂着汗珠子, 匆匆向皇帝行了礼, 又简单地问候了宁王与吴国长公主。
眼下情势紧急,谁也不会在意那些虚礼数,元幼祺更不在意。
“快!连爱卿快来瞧瞧!”元幼祺急道。
“诶诶!”连襄答应着,汗都顾不得抹一把,就势要在榻前跪下诊脉。
后宫中请平安脉, 规矩向来是这样的。他见榻上躺着的是个年轻的女子,皇帝又焦心得厉害,便猜想是皇帝的在意之人,那么待这个女子的礼数便与待后宫中的贵人一般无二了。
却被元幼祺扯着他后脖颈的衣领,一把给他拎了起来。
“哪那么多虚规矩!”元幼祺瞪道。
连襄一想也是,遂从善如流地搭了一角坐在榻侧,为墨池诊起脉来。
墨池不知被饿了几顿,腹胃空空。这就好比长久困顿于黑暗中的人不能骤然见光,否则会有目盲的危险。同样的道理,空瘪了不知多久的肚子,突然吃进了东西去,万一惹出大病来呢?
而且,元幼祺也不知道墨池究竟被伤到何等地步,身旁始终有别人,她没法解开墨池的衣衫看个究竟。外伤是必定的,或许还有内伤。元幼祺不是医者,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让连襄这个行家看后才能决断。
她一腔心思都在墨池的身上,深恐墨池有什么妨碍,连襄诊脉的同时,她便盯着连襄的脸。极怕,又不敢忽略连襄脸上的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连襄天资聪颖,自幼学医刻苦,加之当年得顾蘅传书,十余年来,他的医术更是精进。传说他医道可通神,却也不是虚妄。
像墨池这种情况,以他的能为,稍一诊脉,便可知是“饥疲乏食,脏腑受损”所致,这并不难。
但是,当他凝神细查墨池的脉象的时候,不禁蹙眉。
须知,每个人的脉象,无论是否患病,其快慢、强弱、深浅皆各有自己的特点。连襄久浸于医道,记心又颇好,对于经手过的人的脉象皆有印象。尤其是一些特殊的人的脉象,他记得格外清楚,比如皇帝的,比如顾蘅的……
连襄的眉头蹙得更紧,眼睛滑向榻上女子的脸——
不是她!
连襄暗道,接着就有些失望,更有些难过。
斯人已逝,怎么可能是她?
当年得知顾蘅逝去的消息的时候,连襄很是唏嘘难过了一阵。
顾蘅的风仪气度,顾蘅的见识,尤其是那种面对生死都能够坦然不惧的从容,都让连襄钦佩向往。
而顾蘅在逝去之前,将华存真人的手卷传于了他,于他而言,更有半师之恩。
这件事,连襄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就如同,他心底里倾慕顾蘅,却又将顾蘅奉若神明的那份心思,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一般无二。
而今,十五年过去了,竟有这样一个小姑娘,她的脉象,与顾蘅的几乎一样,怎能不让连襄惊异?
几乎一样啊!千万人之中,都挑不出这样的两个人吧?
他这里一径感慨着,元幼祺可更急了。
“是不是有什么……”她不敢问下去,恐怕连襄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
若不是病人的情况不妙,连院首你眉头拧成个疙瘩做什么呢?
连襄一震,恍然回神,心道惭愧。
他忙道:“陛下请放宽心,这位姑娘这般模样,多半是饥饿、疲惫所致,并不会累及- xing -命。”
元幼祺心内骤宽,转念一想,还是不放心。
“她身上还有伤。”她说着,心脏绞痛。
那些人,为了引自己踏进来,真是……费尽了心机!
可恨的是,他们竟这样对阿蘅!
“伤?”连襄挑眉。
他看了看墨池脸颊上的红肿,又扣着她的腕脉凝神半晌,点头道:“伤得不很重,幸好没有触及根本。”
他这般说着,眼神已经暖了起来,胸口有一股热流在激荡:这个小姑娘,同顾姑娘的脉象这么像,是个有缘人,定要全力救护她!
他倾慕顾蘅,又鄙夷先帝庄宗的为人,觉得“昭妃娘娘”这个封号实在是玷污了顾蘅,因此每每在心里称顾蘅为“顾姑娘”。
伤得不很重?那就是说,伤得不轻呗?
元幼祺又不放心道:“墨姑娘被人打了,究竟伤得如何,连爱卿还是给瞧瞧吧!”
连襄惊得半张了嘴。
虽说按年龄他足够做眼前这年轻姑娘的父辈了,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这姑娘还是皇帝在意的女子……
连襄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尴尬道:“臣是男子,这个……额……还是请宁王殿下找一位侍女来,看了具体情况,告诉臣,臣就能做判断了。”
“皇兄!不必找侍女了,我来吧!”元令懿抢道。
她眼见元幼祺在意墨池,简直比在意生命都要上心,心里酸涩涩的很不舒服。她极想见识见识,这个叫做墨池的女子,除了那日在城外自己亲耳所听的善言辞善狡辩之外,还有什么特异之处,竟能让皇兄神魂颠倒到这等地步!
当然,她也是存着为元幼祺分忧的心思。就算是七哥手下的侍女,到底也不如自己更妥帖,更让人放心。
不料,元幼祺本就打算谁都不用,摇头道:“不必!朕亲自看伤。”
元令懿愕然,“皇兄,你是男子,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