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怎么了。这才知道她每天都有这么多的压力,这么多的困扰。可是她从未跟我说过,在我面前总是强颜欢笑。那一瞬间,我感到深深地自责——我总是仰望着天堂,可在我身边,就有这样一个脆弱而受苦的灵魂,我为何从未想过拯救她?”
“如果连一个人都不能爱,又怎么爱世人呢?”“他”蓝色的眼睛里泛起了柔情,“一直以来,我沉迷于理性的思辨,却忘了人是有血有肉的造物。我一直把走入人群想象成踏进一片充满危险的荒野丛林,认为我需要上帝给我的远见卓识和充满正义的掩护才能面对人们。而认识秋以后,我感到我这种憎恶世人的心态大错特错,圣父应该是富有人情味和同情心的。 ”【这段话是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本书的注释混合而成的。】
要不是我知道是谁在操纵着这个傀儡,我真要以为我是在跟一个陷入纠结的清教徒说话了。我会感到“他”在爱情中的痛苦是那么真实,而且远比我那些莫名其妙的纠结深沉得多。
“好吧,你们这样很好……”我最终还是用和人说话的语气说,“好好照顾秋。”
“他”点了点头,然后善解人意地说:“我出门走走,你们聊吧。”
他果然离开了。其实这一行为毫无意义,因为系统从未离开我们,它依然通过这房间里的所有智能设备记录着我们的言谈举止。但“他”一走,我还是从心理上感到环境变得更“私密”了。
人类果然是很荒诞的。我们很多时候并不在意事实,而只是需要一种心理感受。就像局长给我讲过的一个古代寓言里那群“朝三暮四”的猴子。
“你看,跟理想中的爱人在一起不好么,为什么要去喜欢那些不完美的人类?”β-秋一边用手指绕着头发玩儿,一边对我说,“她们有可能会伤害你、背叛你,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可我就是喜欢探索一下未知啊。”我说。“如果一个故事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是两人相爱,那我就没有读下去的欲望了。”
“原来你喜欢受虐,是不是恨不得一辈子沉浸在悲情的暗恋中啊?没事,系统比你自己还了解自己,如果你有这种心理需求,我想它也有办法满足你的。”
我叹道:“好了,都说了,我现在没有任何爱情的需求。”
“那你为什么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我没有念念不忘。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意思,才讲给你听。”我岔开了话题,“是你叫我过来的。怎么,是要抱怨你的新工作吗?”
“谁要抱怨了。想你了,见见你还不行?”她撇起嘴,“现在要见到你这个大忙人可太不容易了,再见不到你真人,我都不能确定你是不是还活着了。”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嘿,说不定你已经死了,我面前坐着的是系统制造的机器人,它跟你外表相同,还模拟了你的语言风格。没有人发现你已经被取代了。”
“是是。你不知道,其实系统已经把全市大部分人都悄悄杀掉,用机器人取代了。而剩余的人类却毫无察觉,根本没发现她们的亲朋好友被掉了包——你还是少玩点弱智游戏吧,这种烂梗两个世纪前就有了,每天可以编造一万小时的剧情,能有什么营养。”
“我们这种俗人,不玩点没营养的东西,怎么熬得下去?你不知道现在的工作有多无聊!”
果然还是要抱怨工作了。我知道,β-秋上周从遗传所调到了生育中心。自从出了σ-2688638-风的事情后,生育中心内部人员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不过我也不清楚让她去那边干什么。
“你现在在做什么?”
“唉,别提了。”她叹气,“现在让我解读和社会行为有关的基因表达。居然还分配给我一堆男性作为样本,要我每天都去接触一下他们……”
“这种事不是应该让行为学和心理学的研究员来做吗?”
“就是啊!莫名其妙。但是我们老大说了,如果我始终只能接触到手头的数据,可能会缺乏直观认识,还是也去现场看看比较好。”
“那你见到男性了?”
“是啊。”她翻翻白眼,“我看他们过得可好了,真不明白SFH的人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认为他们需要拯救。我跟你讲啊,有个男性喜欢玩战争游戏,所以系统给他专门设计了一款中世纪骑士主题的虚拟现实游戏,还设计出大大小小两万角色陪他互动,他一口气玩了二十多年!直到现在他还以为这世上都是国王、教会和骑士,还以为世界上有龙、巫师、吸血鬼呢。还有一个人的爱好就是性,所以系统给他设计了三十多个美女伴侣机器人,有成熟女性也有青涩女孩,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活泼大胆的也有内向羞涩的,你没见他那满足的样子,哈哈哈哈……”
β-秋一讲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说个没完。我听着她轻快的声音,却想到那天那个年轻人愤怒的质问:“你口口声声说男性过得很幸福,被保护得很好。但如果让你和他们交换,你愿意去过那样的生活吗?”
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在β-秋看来是好玩、有趣的,在那个年轻人看来,就是值得愤怒的呢?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人们思想的不同?
我的走神,让β-秋欢快的叙述停了下来。
“柔,你怎么了?”她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赶紧朝她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你最近好像……心事太多了一点。”
我正要安慰她,系统突然提示我收到了一条工作信息。我看了看,立即说道:“我得走了。”
“好吧,就知道你连半天都闲不了。”β-秋无奈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