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递来了一封信,他打开了看,满篇汉文,他不识得。
当兀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中,私语中突兀出一辆马车。
这应该是兀术见过最好看的一辆马车了,鎏金雕饰的纹路,四角银铃悬起,用红丝线串着,淡蓝色的纱掩住了窗牖,愈显神秘。旌旐飘飖,玉质辔头衬得马的一嘶一铭都带着贵族之气,是来自皇城的威严。红巾黑衣的侍卫像石雕般守护马车,等待着主人到来。这,就是来自中原的车,遥远的中原,带走羲言的中原。
兀术眸子闪了闪,转身准备离开,人群又沸腾起来。
在转头看瞬间,兀术就被惊艳到了,羲言穿着一件玄色的常服,佩着一块润泽无暇的羊脂白玉,绣着浅金流纹的衣摆微微荡开,墨发半束,大部分倾斜于肩头,随着身体走动,摆出了优美的弧度,活像墨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羲言含着微笑,形喜之色溢于言表,他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兀术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只是机械的随着人群一起鼓掌。他想冲上去说些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羲言上了车,转身的瞬间。兀术把自己藏在了人群后,混杂的身影遮住了自己,挡住了所有冲动的妄想,也掩了一瞬的心悸。
人群散去,视线再次开阔。一览无余,黄沙漫起,不知是被风吹起来的,还是马车带起来的。
走了,羲言走了。
终于......
还是走了。
少了嘈杂,他记起了方才的冲动和奋不顾身。
他说:“为什么,不能爱我?”对着那团还未散尽的尘土,他说。
(数年后)
兀术没想过,还能再次见到羲言。更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场景下相遇。
三里之隔,两军对峙。
兀术一眼就瞅见了为首的羲言,他还是那样的好看,戴着一只凰鸟纹重的玉冠。
比自己给的那个不知道好看了多少。
他终是没等到羲言的加冠礼,没等到替羲言戴上象征成人的发冠。
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砸了砸嘴。
羲言也瞧见了他,有些惊讶,又随即了然。
短暂的僵峙。
终于,不知哪方先擂响了战鼓,一片厮杀中,恍恍惚惚,他们被推向了战场,推向了彼此。
羲言很厉害,一个接一个阵法变换,一轮又一轮战术叠加,冲得这些胡人晕头转向——他们不懂战术,只是靠着一身蛮力去拼。
两个人出招都很狠戾,不留一丝情面。兵刃交接时,他问:“为什么?”
剑锋直指,直逼命门,电光石火之间,他嗅到了血的味道。
“圣命难违。”羲言淡淡吐出几个字。
这场厮杀十分激烈,没有休止。
交接,分离;嘶吼,倒下。如此,反复
浮尸万千,流血漂橹,目所能及之处,无不是一片惨淡的红,一处雪都不愿落下的地方。
看着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兀术咬咬牙,大喊:“撤——”
兀术一路撤回北方,清点余兵,整顿部队。
他也受伤很重,血一滴两滴滴下来,氲了一片雪红,妖艳抚媚,兀术捧起那堆雪,转身想递给谁看,雪化在他手里,落在地上,又氲了一片。
没有粮草,他们就团了雪块当糌粑,竟咬出了满口清香。没有营帐,就蜷在石头后,遮蔽寒风,养神休息。
他记来羲言留给他的那封书信,其实他认得出几个字。
比如说,“待”
“国有危难的是我......你们胡人根本不配呆在我华夏之地!”
他闭了眼,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夜他狰红的面容,心里一片酸楚。
原来,他让自己等的就是这个。看来,那晚他并没有原谅自己,一直以来只有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圣命难违......”
谁发出一声轻叹,被卷入呼啸的北风中,转瞬即逝。
第6章 胡天八月即飞雪
此时,汉营的主帐中,依旧一片灯火通明。
羲言坐于桌前,面前是成山的军书。大扫一眼,大都不过是表彰军功、封侯赏爵之事。只有一卷被搁置桌角,朱红批示“一股士气,加急北上,驱胡灭虏”惹得他心烦意乱。
“啪”他将手中的折子狠狠合上,随之奋力推开,顷刻间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就被横扫一地。
寂静的夜中,一阵刺耳的杂音,格外突兀。
“将军!”守夜的侍卫立刻掀帘而入,便被眼前的一幕懵住了。
换上常服的羲言立于一片狼藉中,面无表情地盯着打翻的烛火吞噬文书。
侍卫吓白了脸,顾不得横扫满地的笔墨纸砚,于火舌下抢出了只剩一角的明黄圣旨,只剩“驱胡灭虏”几字依稀可辩。
“将...军。”那侍卫的声音都在打颤:“您这是大不敬,皇上知道了…可是要治罪的”
“大不敬?皇上?”羲言皱着眉轻轻重复一遍,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还无法理解。他走向营外,一把掀开营帘,霎时间,八方风雨聚涌,瞬间而来的冷意让他清醒许多,“那又如何?”他轻声道。
“将军,皇上的文书要保存好,再不顺心也不能烧圣旨啊。”小侍卫蹲在地上一边收拾一边唠叨着。“您看皇上对咱们多好啊,今天赏着明天赏那的。等打完仗,一定那衣锦还乡。”说着说着小侍卫就对未来充满了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