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能对自己用得了狠的手段的人,范朗不佩服都难。
起初,范朗还猜测堂堂享有几百年尊荣的顾家,竟沦落到做人依附的地步;如今看来,这位昭妃娘娘,并不是个寻常人物。
范朗回忆起过往种种,心中的疑惑更重。
莫非,她懂药理?
“范大人不必多疑,本宫已经以身试了这新煎的药汤子,确如范大人所想。”顾蘅道。
范朗微惊。药汤子焉是乱吃乱用的?且还是在已经看透其中古怪的前提下。她要做什么!
顾蘅却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皓腕,递向范朗:“范大人诊诊,是不是已经伤了心脉了?”
范朗身躯一抖,不敢相信地看着顾蘅。
那药渣子确实是按照他开的方子来的,只是被动了手脚。
升麻这味药,小量服用,可以调理妇人身体、补中益气,最是适意顾蘅此刻“可能不孕”的体质调养;然而,同样是这味药,若用的剂量大了,尤其长期大量服用,便会中毒,导致呼吸困难,甚至窒息而亡。最轻者,也会伤及心脉,造成心口阵痛。
范朗在给顾蘅开的药方子中,只用了极小分量的升麻,原本是没有任何副作用的。然而,这药渣子之中,残存的升麻渣子其亮量惊人。且若非精通医道的,寻常人几乎不能通过这药渣子发现其中的古怪。
范朗是个谨慎的人,面对顾蘅递过来的皓腕,他道了声“得罪”,便毫无犹豫地三指扣上,诊起脉来。
果然!
范朗于是知道了,这药方子真的被动了手脚。或许是太医院,但最大的可能,则是尚药局。
这很可怕,然而,更让范朗心悸的,是顾蘅的手段能为——
她竟能看透药汤子被动了手脚!
既看出了异样,还敢服用,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
所以,她想……要我在陛下面前的说辞!想用这件事达成她的某个目的!
范朗既然想明白,看向顾蘅的目光便更加幽深了。
顾蘅却是不惧的。范朗这点子复杂目光,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压力。
她逆着范朗的注视看回去,意味深长道:“范大人觉得燕来宫如何?”
范朗不解。
“燕来宫中旧日风景,范大人记忆犹新否?”顾蘅淡道。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惊得范朗全身巨震。他直觉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绷直了身体,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瞄向身旁的药箱子。
“范大人是想试试能不能一下子拍死本宫,本宫还一声不吭吗?”顾蘅轻笑。
范朗呆滞。
“范大人不必如此紧张,”顾蘅正色道,“昔日风景,历历在目,纵是身死魂散,不敢相忘!本宫的心思,与范大人的,一般无二。”
范朗的呼吸都被攫走了。
他惊悚地死死地盯着顾蘅的脸。
这张脸同顾敬言的有几分相似,那是因为她们是姑侄血缘。可是,这个女子,她说的话,却句句戳心,让人想不害怕都难。
是顾家派她入宫来报仇的吗?范朗想道。
当年的事,顾家已经都知道了?范朗惊疑。
也是,连韦家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顾家毕竟是几百年的世家望族,其实力不容小觑啊!
可是,这女子周身的气度,在她不刻意收敛锋芒的此刻,为什么,看着这般眼熟?
顾蘅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已经猜到了他心中的波澜。
“范大人无须细猜了,”顾蘅道,“这是担着身家- xing -命与阖族前程的事,范大人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范朗心中登时愧疚难抑——
顾敬言故去之后,他强撑着压力多年未曾娶亲。然而,他是嫡支长子,他有续沿范氏香火的责任。终究,他还是扛不住来自族中长辈的压力,娶了妻生了子。而他心底里对于顾敬言的愧疚,却久久无法挥去。哪怕顾敬言从来没有爱过他,他也不肯悖逆自己的心。
顾蘅见他如此情状,叹息。
情之一字,深陷其中,哪个又能超脱了去呢?
“范大人不必伤感,更不必惶恐,”顾蘅平静道,“你只要知道,我之心,与你之心,与贤妃之心,都是一般的,便可。”
范朗缓缓抬头,注视着顾蘅,哑声道:“娘娘究竟要下官做什么?”
顾蘅道:“本宫要你做的,很简单,无非就是,配合本宫演一出戏。”
范朗的呼吸微有急促,低声道:“娘娘是想除掉尚药局动手脚的人吗?”
“不,那样的人,还不配让本宫动手,”顾蘅冷声道,“本宫要的是……”
她说着,沾着杯中的残茶,在桌上写了一个字——三。
范朗顿觉窒息。
入夜,东宫。
太子元幼祺疲惫地回到了宫中。风柔依旧如往日一般亲迎了出来。
她接下元幼祺脱下的披风,又服侍着元幼祺除去了外袍。
风柔素善察言观色,元幼祺满面尘土色,整个人劳累不堪,她怎会看不出来?
“殿下这是外出了?”风柔小心地问着。
元幼祺轻轻摇了摇头,风柔便噤了声,知道她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
“已经备下了热浴汤,殿下沐浴一下,提提精神吧!”风柔建议道。
元幼祺盯着她围着自己忙碌的身姿,不由得出神。
白日里,她愤恼地离开了燕来宫,只带了唐喜一人出了宫,又疾驰出了城,在道祖碑林曾经抱着顾蘅待过的那棵大树上足足坐了一个下午。害得唐喜急得在树下转磨磨转了一个下午。
元幼祺根本就不在意唐喜在做什么、想什么,她的脑袋里萦绕的,都是燕来宫中顾蘅曾经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