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闻言,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
母妃转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帝在打压太子,而捧高其他皇子的地位。
可是,为什么?
元幼祺发觉一件事,即每每面对顾蘅和母妃的时候,她脑中问的最多的问题,便是“为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是疼爱她到骨子里的,一个是她爱到骨子里的。元幼祺自问,无论哪一个的智计心思,以她现在的脑力,都是拍马追不上的。偏偏,这两个她最在意的人,心里都存着说不得的心事,极深的心事。
元幼祺于是明智地闭了口,静待下文。
她虽然颐指气使惯了,但是在不明白不了解的事情面前,总是能秉持着谨慎受教的态度的。
韦贤妃很欣慰于元幼祺的稳重,这是她十六年悉心教养的结果,又何尝不是这孩子先天的宿慧?
当然了,她可不认为元幼祺的宿慧来自于那个昏君。
“昨- ri -你出了那事,陛下来看过,必定认为是有人在你的饮食中下.毒。陛下思虑极深,自然会首先想到你白日里赴过的宴。”韦贤妃耐下- xing -子,循循善诱道。
父皇怀疑四哥!元幼祺睁圆了眼睛。
虽然,韦贤妃避开了顾蘅的事不提,很让元幼祺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四哥元承平向来对自己温厚,纵不似七哥那般亲近,也很有做哥哥的样子……这样的四哥,竟无端被父皇疑了,元幼祺心里很觉得过意不去。
然而,转瞬一想,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若父皇疑了四哥,为何还晋封了四哥亲王爵位?还是秦王。
若记得不错,父皇潜邸时候便是被先帝封的秦王爵位吧?
她自幼熟读本朝与历朝的帝王录,记心又颇佳,对于每代的天家事都了解得详细。
韦贤妃见她深思的模样,暗赞点头,又道:“不错,陛下潜邸时候便是秦王封号。而且——”
她话锋突的一转,“陛下已经下旨,西羌作乱,命你四哥代天子出征,剿袭羌乱,镇守西陲。”
元幼祺倒吸一口冷气。
“代天子出征的,难道不该是太子吗?“”
而且,那几小股羌人扰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至于用一位亲王挂帅征剿吗?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且,不止征剿,清乱之后,还要“镇守西陲”……这是把四哥发配了吗?
她的阅历和对于朝堂之事的敏感度,只能支撑她想到了这些。
即便如此,韦贤妃也觉得很欣慰了。
她的孩儿并不笨,只要善加历练,便是帝王之材。
“宝祥,太子亦是册封的,不是永远不可改变的,”韦贤妃目光深邃,“即便是帝王,也不是永远不可改变的。”
元幼祺喉间滚了滚,因为韦贤妃言语之中的郑重与……危险。
韦贤妃索- xing -破开表面上的那层遮掩的薄纱,向元幼祺道:“长久以来,太子便是太子,二十八年的太子,纵是再做二十八年的太子,只要陛下的身体康健,也不是不能够……”
元幼祺知道母妃要为自己解开眼前的谜题,安静地听着。
只听韦贤妃续道:“……之前的,是一种平衡的局面。但是,你昨日的事打破了这种平衡,在陛下的心里丢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陛下对太子的- xing -子与处事,并不是全然满意的。”
“太子哥哥书生意气了一些,想来父皇的- xing -格,是不喜欢这样的继承人的。”元幼祺想了想,插.嘴道。
韦贤妃颔首,道:“不错!妇人之仁,书生意气,都是为君者的大忌。其破坏力,不亚于残暴刚愎。”
元幼祺蹙眉。
“陛下未必当真怀疑是你的几个哥哥中的某一个对你做了什么手脚,但你要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被怀疑的目标,尤其……”
尤其像昏君那般多疑之人。
这句话,韦贤妃却未说出口。
“所以,父皇便借机试探几位兄长?”元幼祺心念一动,道。
“正是这个道理!”韦贤妃赞道,“这几道旨意颁下来,可谓一箭多雕:一则打压太子,使得朝臣多年习惯的太子地位有了动摇。二则明面上倚重你四哥,而这个加封的‘秦王’爵位,又让人没法不多想,猜测陛下是不是有了易储的打算。三则,秦王与太子素来一心,李家更是唯丁家马首是瞻,如此捧了秦王,打压了太子,便是在丁家与李家铁板一块的紧密关系上生生割下一道豁口。唯有让他们有了生分,陛下才能从中渔利。”
她心中恨极了魏帝,既然只有母子二人独处,那怨毒便不由得流露出了几分。
元幼祺听到那句与敬语相距太远的“从中渔利”,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韦贤妃滑了她一眼,道:“天家,从没有真正的父子、兄弟亲情,宝祥,你要记得。”
元幼祺皱眉。她虽然气自己的父皇强娶顾蘅,但眼下实在做不到憎恨她的父皇。
韦贤妃情知时机未到,也不强求,转回话题,又道:“至于册封元澈为世子,亦是打压太子与丁家的手段。而且……丁家的人,可未必都是支持太子的。”
元幼祺一凛,猛然间想起了母妃曾同自己谈起过的丁奉的庶子丁同辉,他与令妃是同母兄妹,他才是元承柏的亲舅舅。据说,这个丁同辉也不是个安分的。
韦贤妃的剖析,元幼祺越听越心悸:往日里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面纱一旦被揭去,朝堂上一团和气的平衡氛围一旦被打破,隐藏着的,竟是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是她现下知道的,还有她不知道的呢!
从此之后,她与她的几位兄长之间,就真的存了所谓的“利益纷争”了吧?
元幼祺觉得母妃已经为自己展开了一幅残忍的画卷,这样的事实让她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