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是客
陆愿眉目倦怠地将烟捻灭,说:“终于还是到你不请我不愿的时候了。”
“你别讽刺。”
“不是讽刺。”
陆愿看着高荟荟,脸上流淌着夜色,“没有谁离不开谁,总会习惯的。你和我不一样。”
她那样了解高荟荟。她的爱情游戏,也不过如张爱玲所说:条件合适,人尽可夫。
高荟荟很久没说话,几颗泪珠掉在她浅色的T恤上,晕开一个一个印子,像是一颗一颗的光影模糊的月亮。
她们对抗过时间,兜兜转转在时间的迷宫里找回了彼此。她们对抗过彼此,对抗彼此的衰老和厌倦。不过是为了一点惦念。
她们就像两棵慢慢衰老的树。世上的人都被同一片风吹过,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叶子窸窸窣窣的响声。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山盟海誓,一只流浪猫捡到了一个破篮子,就再也懒得挪窝而已。
“祝你幸福,不用请我喝喜酒。房子留给你,随便你怎么处理。明天我就搬走。”
说完,陆愿起身去换衣服。她眼睛看着窗外,最后说:“荟荟,我不会再找你。”
顿了一下道:“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高荟荟方才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陆愿坐在高中的长条木椅上,春日温暖。长发的陆愿正在看书,她抓着她的校服领子抬头看她,问道:“阿愿,你说爱情是什么?”
陆愿看得入迷,胡乱应了一声。她十分不满地捏她的脸,陆愿才皱着眉看她。
“说嘛,你说爱情是什么?”
陆愿看了看手里的书,随口道:“爱情就是古希腊神话吧。”
“什么意思……”她不依不饶。
陆愿眨了眨眼:“就是用手能摸得到书页的记录,却难以眼见为实。”
她不喜欢这个答案,补充道:“但可以用心感受啊。”
“我还以为你没有心呢?”陆愿笑。
“你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她凑过去看,却怎么都看不清书上的字,一抬头发现陆愿不见了。
“陆愿?”她惶恐地站起来,在学校里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直到上课铃响了,她回到教室坐下,才发现陆愿就好好的坐在她前面。她松了口气,刚想叫她,语文课却开始了。新来的女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穿一条精致的小黑裙,短发,写完字回过头来对大家微笑,却是陆愿的脸!
她大惊,去晃陆愿的肩膀,她就是不回头看她。
女老师缓缓开口:“我们今天学李煜的词,大家看一下课本。”她颤抖地去翻课本,课本早已端端正正翻到了某一页,甚至用荧光笔画了重点。
她看完字发现短发老师已经从讲台走到了教室门口,长发的陆愿站在她身后,两个人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任她大叫呼喊,她们也不回来,而她自己就像被诅咒了一样怎么也无法从座位上离开,眼泪落在书页上是冰冷的圆印。
书上的字,她可能也是现在才明白。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儿童医院门口的日本红枫开的太好了,那么热烈的红,燃烧在萧瑟的深秋。陆愿手里拿着一条红围巾站在树下,有些出神。
晶晶想去捡叶子,Steve抱着她让Edward去捡,陆愿笑了笑,蹲下身给晶晶系上围巾。晶晶在手里玩着叶子,被Edward抱到车上,陆愿开车。小晶晶玩腻了叶子,扒着陆愿的椅座又问了一遍问题:“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波士顿啊?”
在这三天里,小陆晶问了陆愿好几遍这个问题,本来陆愿只是说工作忙或者有空去,但现在她有点不确定了。她两年前离开是为了过来照顾父母,但现在弟弟大学毕业就在本地工作,她已经没什么牵挂了。更何况父母也催她多陪陪晶晶,两位老人昨天还专程跑来看外孙女。
“放寒假的时候好吗?”
晶晶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定了一遍后开心地抱住了Edward的脖子:“妈妈答应了,妈妈不能反悔。”
陆愿看着后视镜,笑:“一定。”
Edward神情犹豫,道:“Sherry,工作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我打算年底辞职。”陆愿看着正前方。路两边的叶子扑簌簌掉落,陆愿想起了她的眼泪,也是这样一滴滴,落在她的手上,像没有希望的落叶。可是没关系,明年春天又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毕竟她的名字是林木荟郁的荟。
陈崇显送别了高荟荟的父母,同高荟荟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时候,扶住她的腰轻轻问:“心情不好吗?看你吃饭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的。”
“有吗?”高荟荟笑了笑,却在电梯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眼睛。
“笑得比哭还难看。”陈崇显道,“和朋友吵架了?”
“陆愿听说我订婚要搬出去,要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之前没听你说她结婚了。在医院的那个外国人是她丈夫?”
“是啊。”高荟荟有些沉默。
陈崇显笑容淡淡的,在电梯门开启时,牵起她的手道:“走吧,我陪你去拿行李。”
“不用了。”高荟荟低头看路,“我自己打车去就好。”
“那我先回公司了。”
“嗯。”
高荟荟目送陈崇显离开,表情才放松片刻。梦游一般走到路边叫了车,到了陆愿的公寓楼下。家里果然没有人。玄关处还放着陆愿的棉质拖鞋,仿佛主人仍旧在屋内等待着。客厅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她带走了薛定谔。衣柜里的衣服明显少了一半,化妆台空了一半,书柜里的书少了珍藏版的几本,除此之外,她喜欢的敦煌仙女木雕都没有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