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她的睡相煞了风景,咳咳,还能再夸两句的。
门外敲门声响起,施羡鱼也懒得回头去看,只道:“请进,门没锁上。”
粗衣打扮的小厮低着头,推门而入,走到圆桌边上,距离二女仅两步之遥,小厮依旧垂首,道:“小的来收拾碗筷。”
声线沙哑得让人不禁侧目。
只微微一颔首,示意知了,施羡鱼便不再理会他,突然,余光一瞥,才知梳妆台上有一支桃花钗,做工精致,清雅之余,亦不失明艳。
这支桃花钗委实适合她,但她向来只戴白玉簪或木簪,显得神圣或冷淡,而不可侵犯。
将天宫仙子拉入凡尘,又有何不可?
捏着钗头的手不可自控地在沉睡女子颈间比划,她在想,这一下子刺下去,世间便少了一个美人。
亦少了一个唤她做央央的人。
只要天机府大乱,群雄无首,何尝不是引出幕后之人的一种法子?但,她似乎舍不得下手。
她对顶替别人身份的她,那么好,好到让她只想着离开,而从不打算真正伤害她。
小厮停下了收拾瓷碟的动作,紧紧盯着施羡鱼,最终咬了咬牙,低声道:“得罪了,陛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从袖间取出一柄锋利小刀,扑向文宛梦,欲取其x_ing命!
不料他竟临起杀心,施羡鱼吓得瞳孔张大,惊呼一声,下意识一手擒住那人持刀的手腕,一手将桃花钗刺向他胸口。
温热的血液在脸上流淌,斑斑血迹成了她衣上艳丽的海棠花,她呆呆地看着他身子一软,滑落在地,两片唇瓣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上天不给他这个机会,顷刻,他已断了气。
“央央,这是──”
“掌柜!”
彷佛沙漠旅客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Cao般,她紧紧扯住那人衣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我杀人了,眼也没眨地杀了人……”
人,她不是从未杀过。
只是他在死前,唤了她一句陛下,她便什么都懂了,木兰已经收到了书信,放心不下文宛梦,才派人来暗杀。
文宛梦乃是一届弱质女流,手无缚j-i之力,只须手中持刀,必能轻易取其x_ing命,故无须派高手前来刺杀。
但木兰不曾想过,文宛梦身边唯一称得上是高手的人,竟会出手阻止。
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她去死,于是可以让别人去死。施羡鱼觉得,自己白活了这十五年,实在荒唐。
对于自己的变化,她感到惶恐,甚至措手不及──父皇将政权交到她手中,希望她有皇权在身,不受众生欺辱,此生无忧无虑。
皇权却不仅仅意味着平安。
第十八章 书信落款
“别怕,我在呢。”
为了皇权,她必须承担更多责任,哪怕手足相残,哪怕心腹叛变?也得熬着,只因终有一日,她将披荆斩棘,复兴大洪。
从未有一个人,眼神这般认真,对她说,别怕,我在呢。
施羡鱼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地沉沦了。
太平盛世,难道非得是一生所求?为此,甚至不惜与昔日故人,反目成仇?她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她们会站在对立面。
这不是一个只要放慢脚步,另一方就能跟上的简单问题。而是,她们要走的路,截然不同,最终只会渐行渐远。
透过眼前场景,文宛梦大抵猜出来龙去脉,当她是没见过世面,吓傻了;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害怕的并非死亡,而是想法突然改变。
一旦动摇了想法,坚持多年的信仰,彷佛一座骤然崩塌的大山。
“你先留在房中,这人不是一品楼的伙计,怕是事有蹊跷。”
一品楼之内,实则上不仅她一人乃天机府中人,几位不起眼的伙伴,亦是天机府探子。
只因天机府不需武功高强或精通奇术,所以探子们亦与常人无异,最易混迹于市井或权贵府邸中。
要论特色,便是人人皆神出鬼没,行事极为谨慎,身份甚少曝光。
普通人自然不会行刺一个食肆掌柜,既有人乔装混入一品楼,那必然是她的身份被发现了。此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她必须马上通知其他人。
文宛梦费劲儿地拖起尸体,暂时抛到窗外,要关窗时却忘了关紧。事态紧迫,来不及再注意其他细节。
弃尸窗外后院,不过是为了缓解小姑娘心中恐惧之情,并非权宜之计。她一人之力,不足以毁尸灭迹,固然需要别人协肋。
纤细十指在腹前交缠,紧紧握着手中沾了血的桃花钗,粉粉嫩嫩的唇被咬得泛白。施羡鱼缓过神来,仍是有些呆滞,心中忐忑不安。
木棂上一缕清风,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间吹过,不经意地拂散了炉上灰炉。
破碎月华交错地映入房中,清清冷冷,她眼尖地发现了炉上的几片纸屑,似乎是没烧尽。
鬼使神差之下,脚步不听使唤地往铜炉移去。
指尖拨开木炭,又染上了焦黑。一番拼拼凑凑,可见是被烧掉却没烧干净的一封书信,字已被熏得看不清了。
“肀”、 “土”……
施羡鱼若有所思,眸中波澜不惊,闪过一道肃杀寒光。
文宛梦才走了没多久,万万没想到一个普通的铜炉,竟让她几乎陷入万劫不覆之地吧。
很快,窗外响起一阵动静,应是她找人毁尸灭迹来了。
窗被轻轻拉上,隔绝了窗外冷冷月华。
亦隔绝了宛如谪仙的那人。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施羡鱼微抿着唇,一双小手将纸屑放回原位,再以灰烬掩去痕迹,佯作从未发生此事。
十多年信任,十多年情谊,败在一场无声的战争,甚至连半点硝烟都不曾看见。对背叛者心寒,又何尝不是对自己心寒。
楼道间响起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叫人难以忽略。不出她所料,门外再度响起推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