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她发言,左清韵已是俯身一礼,消瘦的脸颊略微有几分凹陷,与她那一袭卑贱青衣一同笼罩在y-in影之中:“奴婢告退。”说着,不待应答,她已迅速退至殿外,期间一言一行,不失礼数,仍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骄矜。
出身庶系,她却心比天高,从不因出身而妄自菲薄。施羡鱼到底是同她一起长大,心里懂得这分傲骨,自然容不得她热脸贴自己冷屁股,面色不改,心下却叹了一口气。年少轻狂,曾说相互扶持,到了后来,竟因那可笑心思,生分了不少。
最终,亦只会形同陌路。
对一届宫奴尚如此有礼,岂不是要被其他宫妃欺到头上去?施羡鱼寒着一张俏脸,恨铁不成钢道:“你何须对她多礼?不过是一届宫奴罢了。”听到“宫奴”二字,走到门口那道青衣身影脚下略有滞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出殿外。
郑宜真真是长了一张小媳妇脸蛋,从不与人大声争论辩驳,动不动就红耳根子,恨不得把脑袋缩成鸵鸟,教旁人看不见才好,实则上是个细心善良之人。偏生入宫后,不得不改变这x_ing子,要向她献媚,搏几分帝宠,一争家族荣辱。
“免礼。”说这话时,施羡鱼亦坐在了郑宜身侧,盯了良久,直到郑宜双眼含羞,才涩然开口道:“你能否为孤奏一曲《天人相思》?孤若满意,重重有赏。”
这曲《天人相思》并非什么稀奇曲子,乃是坊间流传的一曲风月故事改编得来。说是邻国一位帝王,出游时爱上了一位下凡历劫的天宫仙子,奈何国破之际,仍未能再见这位仙子一面,故以此曲祭己祭天,再纵身从城墙上自刎殉国。
第四十二章 解语之花
曲中人如此,施羡鱼却万万不可如此,一国之君,自然以天下为重。郑宜似乎懂得她在想什么,一时也不再羞怯,只愣愣望着她,道:“是,陛下。”说罢,又垂首轻抚琴弦。相对起方才那支出尘琴曲,这首《天人相思》添了几分入世,少了几分出尘。情意凄凉哀婉,琴声如呜咽声绕梁不散,教人对这苦命鸳鸯感同身受。
施羡鱼一手托腮,凤眸半瞇,先前的冷冽亦化作柔和,不发一言地看着她纤纤十指翻飞不断,撩拨七弦,颤音犹尽相思情意。陡然,那声声丝竹,俱化作千军万马,越发急促,声声催命,让人不禁心头一窒。这琴音竟似极万剑穿心之境!施羡鱼瞳孔微缩,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尖,浅浅陷入掌心。
思绪,渐渐飘远。恨意入骨,全托施弘逸所赐,好端端的富贵命格,偏生要历经万般磨难。失父、失母、失兄,至亲已全离她而去,一心信任的二皇兄,早已暗藏祸心。此仇不可不报,她是知道的,施弘逸手中政权,分出了许多予施媛媛,但这远远不够。她要施弘逸一无所有,到了最后,痛苦绝望地死去。
丌见她神色紧绷,气息深沉,眉眼沾染了地狱煞气,郑宜顿感不妙,刻意弹错了几个音,CaoCao了结此曲。施羡鱼缓过神来,舒展了紧皱的眉心,漫不经心地抚掌赞叹道:“不错。你弹错了几个音,但意境并未落下,你不妨说说,想讨什么赏赐?”别说是赏赐了,不被责罚就不错了。郑宜连连摇头,起身将琴收起。
木兰见她这般不识礼数,脸上添了一丝愠色,正欲发作,却见施羡鱼抬手制止,示意莫要轻举妄动。施羡鱼揉了揉眉心,不去看她,只单手扶额道:“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要?那可不行,君无戏言,说吧,你想要什么?这世上,没什么是孤取不来的东西。”
犹豫半响,郑宜彷佛对她心存惧怕,她耐着x_ing子,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回答:“妾身想……想问陛下一个问题,望陛下莫要怪罪予妾身。”问题?这倒是没什么难,在登基之前,施羡鱼素来自诩皇族百晓生,小到民间趣闻,大到历代异事,但凡是书籍,就没有不读、不学、不知的道理。
她扬了扬精致的下巴,狭长凤眸难得含了几分笑意:“尽管放了胆问,孤没有答不出来的问题。”当然,每每她这样自负地许下诺言,那往往是要被打脸。郑宜亦语噎片刻,才道:“妾身妄自猜测圣意,心知陛下已有意中人,只不过好奇那位得陛下垂青之人,何得有幸?不、不知是……是何等天仙人物?”
她说这话时,秀气小脸上浮现了一层薄薄红晕,杏眸低垂,泛着朦胧水光,咬字娇软柔情,颇有几分江南女子撒娇的味道。可惜,施羡鱼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如实回答:“无可奉告,这可把孤给难倒了。不过,该赏的还是会赏。”
三分风流,七分冷媚,女帝漫不经心的眼神,无意间撩拨了谁人心弦。郑宜自知有些冒昧了,连忙摆了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陛下,妾身不敢邀功讨赏。方才若有冒昧之处,还请陛下见谅。陛下心事重重,不妨多与妾身倾诉,妾、妾身必定自当洗耳恭听。”
施羡鱼心想,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嘛,换了文宛梦,八成要揉乱她的头发,刨根究底问个明白,真是成何体统。不知为何,一想到这儿,对郑宜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些许。见她总是紧张口吃,又站起身来,扬声道:“传令下去,晋婉宝林郑氏为才人,封号不变,赏金银玉石。”
这姑娘甚么都好,也是个能守口如瓶的人,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太过胆小。她目光略微柔和了些许,落在郑宜身上:“你日后见了孤,不必拘谨。”木兰瞥见她唇角上扬,应是对郑宜十分满意。
“回宫。”
走出殿外,施羡鱼才发现不妥,转头望向木兰,问道:“青柏呢?青柏怎么没跟上?”憋了老半天,云瑛才有出气的机会,连忙小跑到她身边,一顿比手划脚,咋咋呼呼道:“陛下,青柏姐姐刚才又被那个常甚么的给拦住啦!成天纠缠来纠缠去,这种y-in魂不散的臭男人,就该给他两耳光扇下去!”
云瑛如今已是双十年华,外貌看来却仍是荳蔻少女的模样,肌瘦面黄,身量瘦弱,又是风风火火的x_ing子,总让人哭笑不得。近年常家军很受重用,她曾向大常将军提过晋升调离小常将军之事,不过屡遭小常将军婉拒,此事也就作罢了。
“青柏的事,就让她自己处理罢。”施羡鱼回以一笑,摇了摇头,似乎不打算c-h-a手。因先帝遗命,这四人本欲以一生尽忠回报,就算她愿意放她们离开,她们也未必会离开。若是当真了无执念,青柏怎会不厌其烦?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即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