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召来了帝辇,一双云纹乌靴踏着木板,撩开布帘,施羡鱼屈身探入,坐了进去。正值二月春末,帝辇内的小雅桌放了一盏纱灯,为免引起祝融之祸,特意以夜明珠照明。另外还有一盆枇杷、一盆葡萄,均以金钵盛装,光泽诱人,她却挑了挑眉,碰也没碰一下,便闭目养神了。
良久,桥外传来了声音,是云瑛无误:“陛下,到紫宸殿了。”施羡鱼轻轻应了一声,视线落在那盆葡萄上,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撩开布帘,从木板上一踏,落在地面,边走边道:“这葡萄……皇后……不,文氏的重华宫里可有?”
闻言,璇玑暗笑几声,才道:“回陛下,您未下令打赏,小的们也不敢作主。这可是安南国的贡品吶,今年也就九殿下来讨过。”
四大影卫之中,当中要数她最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亦要数她最是骨子里没个正经,任凭谁也听得出她话里头的调侃之意。偏生施羡鱼久久不能回神,只停下脚步,低声道:“是么?那……往重华宫那边送一点。不,孤是说,给别的嫔妃宫里也送一点儿……”免得别人说三娘独占帝宠,哼,才没有护着她。
听她欲盖弥彰,璇玑越发想笑,更是憋着笑,肃正起神色来,故作犯难的模样:“这,这可难办了,您也知道,安南国田地贫瘠,贡品不多,要真是一宫一宫分发下去,恐怕是不够分吶。”啧,看陛下惦记着一个姑娘的模样,可真不是一般的好玩儿。
木兰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安南国虽是版图小了点儿,可后宫里也就那么几位主子,哪有不够分的道理?见施羡鱼不反驳,却在皱眉沉思,也就不再多言了。倒是云瑛两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狡黠一笑:“是呀,陛下,这量可真不够分了,要么,就只赏了皇后娘娘跟婉才人吧?”
难得有人给出一个法子,女帝却还不满意,只勉强点了点头,道:“云瑛、璇玑,就交由你们去办妥此事吧。桥子里还有一盆,也拿去重华宫吧。”三娘那么瘦,为甚么要给郑氏?咳,不能大家都吃,那能不能……全给三娘吃?幸好,这个危险的想法并没有被付诸行动。
璇玑、云瑛:“……”
陛下,您可是越来越节俭了!您难道不是坐拥上亿国库,视金银玉石如同粪土的天之骄女吗?等等,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她们明明成了近身侍卫,为甚么还要兼职当跑腿,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宫婢干的活也要算在她们头上?
……
朱雀宫,紫宸殿。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封后大典在即,不见女帝踏入重华宫一步,婉才人郑宜倒是越发受宠起来,常伴帝驾,宫中纷纷讨论这位中上之姿,貌不惊人的主子,是如何艳冠群芳,夺得帝宠。
实际上,在施羡鱼眼中,郑宜只能算是五官端正,不论是拆开了看还是合着看,都跟惊艳二字沾不上半点儿关系。之所以常常找她,不过是因为她最懂自己心思,又不多嘴半句罢了。
黄昏时候,青柏才红着脸走回来。今儿个陛下又召郑宜来侍膳,云瑛跟璇玑还在置办打赏的事,只剩木兰一人坐在殿前阶上啃j-i腿,一见她回来了,连忙招手道:“青柏,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她们都丢下我玩儿去了!”
见是一如既往朝气蓬勃的木兰,她这才稍稍回神,微微颔首回应,眼神却颇为空洞,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她是在神游太虚。神游得实在过于入神,她右手不自觉摸上泛着潋滟水光的唇瓣,上头还有些许红肿未曾消褪。
看她这般诡异模样,木兰心中升起一阵不妙的预感,嗓门也不自觉大了点儿:“那个……常逸之对你做了啥?”本在闲得拍苍蝇的宫人们听了这话,也纷纷竖起耳朵来,将门子弟与帝王影卫,啊,光是想想都觉得挺刺激。
青柏仍是魂不守舍,想要随便敷衍几句:“啊?没、没什么,我就是随便晃了一晃。”一听,木兰就更不放心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站起身子来,拦住了她的路,狐疑道:“晃一晃?去哪儿晃了?那死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看你姑n_ain_ai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通常越是说得随便的东西,就越是不能随便。
被这么一拦,她是过不去了,只好专注一些,盯着木兰半响,盯到木兰以为她要回答了的时候,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两步冲进殿内。
一众宫人:“……”小常将军对青柏大人做了啥?晃一晃?欺负?他们好像懂了些什么!
第四十三章 封后大典
宫城之外,百官恭候。
与诸国历代不同的是,大洪帝后权力甚至凌驾于朝臣之上,堪堪与帝王并肩。封后大典自然亦是格外隆重,四处皆是明灯高挂,彩纸张扬,银顶冠盖花桥,乍眼一瞥,便知这是一辆由二十四人抬起的凤辇。
一路爆竹相送,盖过繁花芳华。或是众人热议,或是真心祝贺,惊讶有之,嘲讽亦有之。桥中美人头戴凤冠金钗,胭脂点缀过后的清丽容颜,竟多出了几分端庄风骨。文宛梦抬手轻抚脸颊,才消除了一些失真感。这一切,来得太快,难免让人心中不踏实。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春宴,长街盛况如何,几家为此欢喜,又可有人为此多愁?如同金丝笼中金丝雀,她看不见外人作何神情,亦不知此刻的施羡鱼作何所想。曾与百官虚与委蛇,曾掌风云叱咤,亦曾低入尘埃。定封再无一品楼,而天机府府主,亦早已换了人。
美人有两世,前世容颜惹人怜,似天仙,多为街坊饭后谈资;从此,后世已无人识得京城文三娘,只知琼楼玉宇,深锁一人,乃开国大功臣之后人。几番轮回,谁又知她宁愿粗茶淡饭,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道软糯声音自轿外传来:“皇后娘娘,请下桥吧。”时隔数年,她竟觉得恍惚,当年央央亦是如此,童音琅琅,只不知,那人已君临天下,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岂是她所以为的无知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