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彻底打碎我的幻觉,还企图给我创造新的信仰。我再也没有回寝室,再也没有回学校,我保持着原始的混沌,在混沌的原始中经历各式各样的人群。我有吸引聪明人的潜质,也有吸引恶魔的秘密,更有吸引好人的不幸。我在一张床和另一张床之间流浪,见证无数人的故事并参与他们的故事。我依然不断遇见聪明人、恶魔和好人。我需要他们来填满我空无一物的内心,我似乎变成了另一个陆明锐,必须以寄生为生。
直到我的班主任给了我一耳光。我的班主任姓赵,名字我已经忘记了。我不明白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唐突地出现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圈子里,给了我一耳光。在这里他是一个异类,而我是圈子的同类,某种意义上,他们认为,我是一个象征。
这个反社会的圈子,充斥着热血沸腾的青年人,我看着他们殴打教条主义的象征。他们认为什么都是象征,什么都有意义,或者反过来。他们实际上殴打的是我的老师。
所以白栩文活了,白栩文走过去,挡住了乱七八糟的啤酒瓶,这个啤酒瓶把白栩文砸回了刚刚入学的艰苦岁月。我,我是一个意识,一个理性的意识,理性得像一个旁观者,而不是白栩文,白栩文应该感谢我,我是他心灵的主宰,我是他灵魂的船长,我还在,他就没有消失。我再一次和白栩文融为一体,成为了真正的白栩文。
我扶着我的班主任走出复现西方某年代的圈子。
我的班主任说:“你痛苦,我这个老师替你哭,你回去高考。”
我看着他,研究他的眼睛。
他的确像是在落泪,又像是没睡好:“千车万马九衢上,回首看山无一人。”
他是个理科老师,不该强撑着引用古诗。这样降低了他的水准,但是我很动容,我在心里想着,回首看山无一人。
我对他说:“我很好。”
他补充说:“你不用担心。”
我发现他有点坏,不像个老师。他是个值得爱的男人,可惜有家室。我何必破坏这份弥足珍贵的师生情谊,破坏他的高尚,他完全意识不到他的高尚,因此他才高尚,这是佛学的道理,佛学总是这样,认为没有道理才是道理,道理是不可言说之事。
我给他点了一支烟。他给我点了一支烟。
我抽着烟,看着他,笑了:“我不能参加高考。”
他红着眼睛瞪我,还想给我一耳光。
“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听见我的声音在说,“老师,帮我挑一张邀请函吧。”
那一年陆明锐发挥失常,没有达到三本线。我觉得这很正常,根据我的推测,他没有动笔,如果白栩文放弃考试,那么他也会交白卷。他需要的是公平的较量,淋漓尽致地分出高下,而不是轻而易举的胜利。
这个故事该结束了。只有“首先”,没有“其次”和“再次”,也许有,只是我没发觉,我不是一个逻辑严密的人,甚至是一个骗子。我骗了陆明锐。他本来以为世界上没有天才,就算我白天不学习,晚上也一定会躲在被窝里开夜车。他的想法本来对了一半,后来却错的离谱,他拿天才的标准衡量我,如何能得出正确答案。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努力着,至于是哪里,这是个秘密。
不过第二年,陆明锐就跨过千山万水,追到了我的学校。我们像敌人一样同吃同住,没完没了。后来有一年国家的政策很好,我回到了原来的城市,至于陆明锐,他就在我身旁,看着我打字。我一直当他不存在,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只是希望我早点睡觉。
后来我们去看望了班主任,问他和他的老婆去没去成香港。
他和他的老婆拿了一堆糖果招待我们。他对陆明锐说:“白栩文就是这样,你要拿他需要的东西,放在他认为安全的距离,你不能接近他,要等他放下警惕接近你。”
陆明锐向来和任何老师持相反意见。他是个具备怀疑精神勇于探索的人。
班主任看着我笑:“真的是,伤了我不少心,我追我老婆都没追你这个学生费劲。”
他的老婆说:“是啊,做梦都说,白栩文,别打架啦。”
班主任和他的老婆相偎在一起,分享关于我这个问题学生的开心事。
陆明锐看着我。我就当他不存在。
“我就说你们应该可以做朋友,”班主任其乐融融地说,“不枉我们年级主任摆上一桌酒席,叫他的小师妹忍痛割爱,把陆明锐打包送过来。”
陆明锐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原来我只是个祭祀品!”
班主任和他的老婆笑不可仰:“小师妹…你老师是这么讲的,我已经拿陆明锐没辙啦,他就是个混世魔王,找不到破坏的东西,就开始自毁了。谁来收了他吧。”
我和陆明锐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傻子。
班主任说:“当时我也在酒席上,喝高了,我说,就让白栩文收了陆明锐吧。我们赌谁能收了谁,哦,不是,谁能拿第一……白栩文,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你的班主任!”
再后来,席飒然厌倦了工作,情感上也不顺利,想和我一起旅行,从那辆遗憾的火车开始,我答应了,他没有来,说工作突然很忙。没过几天,他说他需要钱。他编了个故事,我没有追问,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
陆明锐这个恶魔在我耳边分析席飒然。我想尽办法让他闭嘴,但是治标不治本。
席飒然总是间歇性地想起我,想起我的时候他会传统地写信,询问,你最近怎么样,你还好吗,我想见见你,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在回信里写,我很好,你放心。
我从不吐露心声,从不写日记,我是个严格保守秘密的人。只有屈指可数的人能破解我的秘密,席飒然不在其中,所以他一遍一遍地困惑地问,你还好吗,你到底还好吗。
除此之外,我还是一个缺席的人。在任何阶段的学校的毕业照上,你找不到这个人。我和席飒然唯一一张合照,发生在十六岁,我们站在广场花坛前,那是诀别的年纪,我穿着白体恤,阴沉沉的,他穿着黑体恤,笑意盎然。他紧紧地抱住我的肩,拉拢我们之间的距离。我看着镜头,就像看一个隐藏的敌人,那是我的父亲。
我的名字是白栩文,有一个人告诉我,极星不变。我也始终不改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