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长姐倾诉, 却每每开不了口。阿姐对她无人可比,沈云梳相信即使知道自己......有磨镜之癖长姐也不会厌恶自己。然而......会不会疏远?
这天妇容课后, 施黛妍缓步来到她跟前。
“云梳。你午间来凝黛阁一趟。”
“是,先生。”
即使这些天下来有了私交,讲堂中沈云梳仍保持着谦恭神态。
“施先生是不是要说出书的事啊?”孙馨巧凑过来,好奇地问。
“那样的话应该会向大家一起宣布吧?”林怀雪不确定地说。
“我也不知,回头跟你们讲。”
不知为何,沈云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先生,我来了。”
推开竹篱笆,佳人一袭湘色衣裙,衣摆拖在庭院中。矮桌上一如既往地煮着清茶,摆着三菜一汤,外加两碗晶莹的白米饭。
“粗茶淡饭,云梳若不嫌弃,一同用膳吧。”
“学生怎会嫌弃。先生烧的饭菜,总有股返璞归真的味道。”
施黛妍淡淡一笑,给她盛了一碗乳白的鱼汤,鲜美而没有丝毫腥味。
“先生此次唤我来,是有事吗?”
“吃饭。”
沈云梳乖乖闭嘴,夹了几口菜。凉拌笋丝、樱桃山药、番茄豆腐。都是素的,没放什么酱料,却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
“你喜欢绮罗郡主?”
她猝然咳嗽起来,差点把饭喷出来。“阿罗......是我的挚友,我当然喜欢她。”
施黛妍见她眼神躲闪,并不敢看向自己,心中就明白了。
如今的孩子,都这么明白了吗?当年她和桐儿......也是相伴三年,才逐渐察觉了彼此的心意。
她此刻是矛盾的。从私心讲上,她希望学生能勇敢面对,也算弥补了她的遗憾。然而又有一道声音在提醒着她,这样做对两家人都不公平。再说,谁知豆蔻年华的爱慕,不是一时兴起?
她摇了摇头。果然年纪大了,想这些无用,做决定的是云梳自己。
“别慌。先生不会告诉旁人。”施黛妍放柔了神情,好言安抚着得意门生。“你这个年纪,春心萌动实在正常。”
“先生不觉得两个女子......?”
看着她猛然抬起的头和希冀的眼神,施黛妍摇摇头。“你读了那么多杂谈,难道不知道天下之大,比这稀奇的事多了去了吗?你并没做错什么啊。”
“然而,这种事,冲动不得。权衡利弊,想想你对她的感情,值不值得放弃一切?不止衣食无忧的日子,还有家人。想想你长姐,你舍得她吗?”
“世间安得双全法。选择一条遍布荆棘的道路,必然会失去什么。我并不是劝你放弃,只是,一定考虑清楚;因为中途厌倦了,反悔了,对另一个人的伤害,无法计量。如果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予你希望。”
这些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沈云梳的头上。她本想反驳,说自己下定决心必然不会变,那和负心薄幸的浪荡子弟有何区别?然而想到自己连和最亲近的阿姐诉说的勇气都无,只能低垂下头。
施黛妍看她黯然的模样,竟有些熟悉。“当年我孑然一身,都不敢答应永阳。她是皇家人身不由己,我亦不甘为人禁脔。”
沈云梳听了,杏眼圆睁。如何也想不到,两人之间竟有这样一段故事。
施黛妍见了,索- xing -坦白道:“我幼时曾有个弟弟,四岁头夭折了。十四岁先公早逝,先母随其自缢。孤苦无依的人,被她收留,又在凤阳阁待了三年,日久生情想来再寻常不过了。”
“先生......我明白了。”
“快开课了。你走吧,归家后好好想想。”施黛妍欣慰点头。
“先生,”沈云梳走了两步,突然转回头。“余生还长,云梳虽不懂事,却也知晓两情相悦多么难得。如果可能......莫要放弃良机。”
施黛妍一怔,随即轻轻点头。“多谢。”
话语飘散,正如上次那句“不要像我一样”。然而心境不同,随风而逝的声音似乎也不再那么凄凉。
这次,又是谁给谁指点了迷津呢?
仲春二十一,萧家幼女也满十二了。沈云梳坐在席间,突然升起了些许感概。东陵的姑娘,每三年换一拨,到年纪就出嫁,仿佛没有别的选择。
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原来萧妹妹和杨妹妹的生辰就差九天,真巧。”
“是啊。要是提早就好了,我们两个这月就能进学了。玲瑶姐姐,你说是不是?”
汪玲瑶正殷勤地给身边人布着菜,猛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可烟,你又编排我呢?”
“是呀。”杨可烟捂着嘴笑,“在说你又怎么惹云华姐姐生气了,成天忙着哄她。”
萧洛斓看着这一副热闹景象,悄悄闭上眼许愿。
老天爷,求您保佑我在深宫中的外甥女,平平安安地长大,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姐姐唯一的血脉,自个愿意把所有福气都分给她。
这日,沈云梳与顾玉琦相约来到净尘山庄。果树林中,百花开得绚烂。踏着嫩绿的草地,小溪潺潺流淌着,恰似春日游。
敞亮的堂屋中,车轮吱呀呀转动着,纺出一匹匹纱来。几位妇人边织布边唠嗑,一位十五六的姑娘正跟着婶娘学着印染的手艺。
再往前,青砖黑瓦的小院中,传来朗朗读书声。虎头虎脑的小娃娃背着三字经,绷着脸的半大少年摇头晃脑地读着论语。“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墙之隔的厢房内,女管事正给几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讲着千字文。
“下学了——”孩子们蜂拥而出,相互告别。
“翠儿,来我娘院里吃午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