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齐忽然沉默下来,他转头,目光便和醒来已久的十四对上。所爱已坠于深渊,那人眼里依然什么都没有。
静静地对视着,却好像在嘲弄。输到一无所有正适合他这样的人。
“厉禹有可能帮忙?”
“不知道。任务的事正常转交过去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但厉禹的个性……我不敢肯定。我可以给你他的联系方式,你自己找他。”
柳齐没说话。砰,在移动时踢到了翻倒的椅子,他也不管,直直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棉被中的十四,那个人的眼神空洞得有些异样。
高烧烫红的面颊却压着如纸苍白的手背,柳齐忘了回逸姐的话,只是盯着十四、同时皱起眉头。
“喂?喂喂?”
逸姐喊了他几声,可他却把未挂断电话的手机放到了床头,慢慢地蹲下来,好能看清楚床上那人的脸。
十四的视线始终跟随着他,眼里的空白,竟要人毛骨悚然。
“好啦,我先挂断了。厉禹的联络方法我再寄给你,我这边也会去查的,你自己保重。”
手机屏幕暗了下来,寂静的房间内还回荡着中介最后一句话。房里的两人平视着对方,阴影侵蚀了轮廓,十四艰难地张口……
“李彦,发生什么事了?”
十四挣扎地抬起搁在棉被上的手、看似想触碰他。可柳齐猛然变了脸色、踉跄地退后几步,避开那枯瘦的五指,险些跌坐在地上。
十四对着他,错乱地喊那死去多时的恋人名字。
他疯了。
章之参拾柒.碎裂之物
1.
吃力地起身,被长发盖住半边面容的十四往床边移动着,神态间带着深深的疲倦,唇角却硬是勾起了一点勉强的弧度。他来到床缘,看着站起身、退到书桌旁的柳齐,身体离开了棉被,半边的重量都放在床头挡板上。
“李彦、李彦,怎么了?”
彷佛忘记自己已经失去双腿,他把身子往外移,接着“砰”地摔到床下。十四闷哼了声,好似困惑于所生发的事,看向自己的残肢,才瞠大了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戏剧化的表现使柳齐如同被重击一般,他呆呆地看着十四,后者的神色由迷茫转为惊恐。向来淡然的脸庞被惊惧覆盖后呈现扭曲的形状,也和厉鬼似的,一个个都在向柳齐索命。
曾经那样温柔的人,终于,也崩溃了吗?
十四挣扎地爬向柳齐,口中还喃喃着他学生的名字,他的情人已经死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然而也只有在那之前的日子,才是他正常的人生。
那里没有柳齐。当然,没有这个身在故事外、而后又剥夺了他一切的人。
“还给我。”
十四蓦然抬起头,回光反照似地看向柳齐的眼睛。慢慢恢复神采的目光,分辨不出是清醒或更加得疯狂?
还给他。如果不是永远失去,又怎么会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讨还?十四用手肘撑地,爬过了昏暗的空间,离柳齐越来越近……
妈的。柳齐转身、翻开桌上自己装着枪枝的大盒子,他慌乱的动作带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拎起手枪,他的手抖着,甚至试了几次才能打开保险。
这次是确实填装弹夹的枪。十四在他身前不过半公尺外,身上几处伤口迸裂,开始渗出淡淡的血迹,他看着柳齐的举动,不能理解似地停了下来,脸上的疑惑比受暴时的痛苦更让柳齐如坐针毡。
真的疯了啊,那十四现在的视野里看见的是什么?认知到的又是什么呢?不,柳齐不懂自己到底想这个干嘛,枪都拿在手上了,他该杀死十四。
既然十四已疯,那留着他就没有任何意义。况且那男人带着复仇的目的回来了,柳齐自顾不暇。
“李彦,我有点痛……不过没事、没事的。告诉我,刚刚怎么了?”
长发披到地上,语调是柳齐从没听过的挂怀。十四喃喃自语着,同时重新挪动上臂向他靠近,贴在地板上的身躯像蠕动的爬虫,真难看啊,柳齐看着这无比滑稽的画面,只希望自己能真的笑出来。
可是他的手越抖越厉害。分明看见了,那个人可以站在恋人面前,微微弯身、轻柔地拍着对方的头,出声关心时也带着谅解的神态……十四啊,本来就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
可现在呢?他只能在地上爬行,拖着血痕喊一个死人的名字。
杀了他,早该这么做了。柳齐原本就不觉得他有必要为他人的生命负责,十四是他弄疯的又怎么样?他不应有负担。
人都爬到脚边了,扣扳机吧。反正就算是曾经放进心底的对象,也不可能响应他的注视。显露在外的恶便是旁人看到的全部,十四并非例外,谁会在意他花了多少力气才得以站在这里?
弑父弑母,成为一个视人命于无物的杀手。失去自己名义上的情人后,把自己真正凝视的对象玩残、然后也可以因一己之私,朝着无辜的少年开枪……
“李彦?”
脚下的十四依然喊着另一个青年的名字,憔悴的脸,竟让心口莫名的疼。
柳齐的手松开了,啪,枪应声落地。他笑,打从心底地笑,比精神失常的十四还更疯一些。
“哈、哈哈哈哈……”
做着所有残忍的行径,那些,都不是他愿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