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本放在手里,不过是一张张薄纸,累积后却也有了重量。那些东西比一颗子弹轻、却可以比一把枪重。
“年轻人,要找什么?”
柜台里的老太婆出了声,柳齐把记事本放回原位,视线扫过剩下的柜子。叮,正想回话,门上铃铛却又发出了声响,这次踏进来的是个穿着国中制服的少年。
衬衫领口脏兮兮的、扣子也没扣好,已经超过十二点,可见是在外游荡了一段时间。
“哎呀,死东西,现在才回来!”
老太婆嚷嚷着,摇摇晃晃地走出柜台,伸手便要打那个少年的脑袋。后者闪躲着避开,也不吭声、闷头便往文具店内跑。
就在两步之外,柳齐看着少年咚咚咚地跑到身旁,掀开一面帘子,奔上了后方的楼梯。追到楼下的老太婆并未上去,只是对着少年的背影,双手叉腰、边摇头边叹气。
“唉……死小子。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
柳齐静静地看着她半驼的侧影,那埋怨的语调,好像带着一种他所陌生的牵挂。他抬头看向照亮了整间店的白色灯管,刚才远远地望见此处的灯火,这间文具店、是在等那少年回家啊。
勾起了一点笑,柳齐重新垂下眼,目光被柜子边缘的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他走上前,弯下身把那样东西拿起来,手掌大的塑料包装里,躺着几颗夜光星星。
眼前一闪而逝的不过是某个繁星夜。拿这种东西送给一个大男人也许显得很诡异吧?不过十四都疯了,而他暂时也很难有机会、再带那人到真正的星空下……
“好啦,年轻人,我得关店了。”
“我要这个。”
章之肆拾参.憎恨的未止
1.
一开始,只是想争取个机会被杀、或杀了他。
装疯至今一百多天,日子却越过越荒诞。那人的所作所为十四全看在眼里,柳齐自他“疯了”以后,看他的眼神便剩下悲哀。
那点温柔大约就是悲哀中生出的。住在这栋屋子里的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前天拿到那叠考卷,十四确实有一瞬间连做戏都忘记了。他触碰着作文纸特殊的质地,也不是没看见柳齐伫立于门口时的神情。
那人觉得歉疚吗?也有后悔吗?
十四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殊无笑意。深夜,房里剩下电暖器细微的运转声,柳齐早告诉他今晚出任务的事,那人以为他听不懂,那很好。
他靠坐在床头,身边是作文的影印复本、膝上则搁着柳齐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手中的原子笔刚在书页里侧写下了什么,他写完后放下笔、又细心地检查过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出错。
他写完了,长短不一的点或线全藏在靠近装订处的位置,他等着蓝笔墨水干透,在灯光下,书本的内容讲了什么反而全看不清楚。
视线移向身旁的作文纸,学生们的字迹经影印后、呈现在失去温度的普通纸张上。他拿起最上方的那份复印件,灯光把刷淡一层的字晕开,他又扯了扯嘴角,闭上眼好像还能看到学生低着头,对付一张张考卷的模样。
那些画面异常遥远。其实并没有那么久,却已经不属于今生了。
十四想他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可正因为他一直清醒着,才把炼狱似的酷刑体会到彻底。柳齐不知道当他看着那叠作文掉泪,除了怀念的悲怆以外、还有与日俱增的恨……
喀。
房门那里传来声响,十四猛然回神,迅速地把书阖上。可原子笔夹在书中,硬是隔出他写了字的页数,他想把笔抽出来,可没能来得及,手才碰到蓝笔末端他便晓得,那个人看见了。
门开了,柳齐的表情凝结成空白,他刚踏进房中,手还搭着门把、维持着开门时的动作。现在几点?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十四并不知道。他以极为僵硬的姿势抬头,面对对方那双同样愕然的眼。
“你在干什么?”
慢了好几秒,柳齐才吐出问句,而十四绷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2.
想把买回来的东西先悄悄地放进客房、明日再贴上。抱着这样的想法,柳齐回来后,才用最不可能惊动十四的方式进门。
手中还拿着那包夜光星星呢……柳齐松开指头,让东西“啪”一下地落到地上,自己迈步走到床边,弯身便抽走了十四手中的书。
十四并未阻止,只是低下头。刚才瞬间的视线交错,柳齐早从他眼里的情绪看出了清醒……其实他是想相信十四的,短短几秒钟他甚至想,也许这人只是在书上做无意义的涂鸦。
可,怎么可能呢?就像他还想对十四好,却因为他是柳齐,那人这辈子都无法领他的情。
“摩斯密码。”
柳齐不用片刻便认出了上头的文字,移开眼前的书本,身体打从指尖发凉。
他大衣都没脱便拿着礼物进房,想十四明早也许能一睁眼便看见。夜光星星,嗤,多大年纪了他还干这么蠢的事。
过去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爱过,于是这次,试着把不会做的事做尽、然后呢?
“你根本没疯。”
十四无声默认,在书里写的内容不外乎便是要让人找上厉禹。直接写下的话,可能在柳齐还书时便会被图书馆的人员发现,因此以摩斯密码书写,只要遇找到借了书又对密码产生好奇的人,便有机会联络他那个杀手师父。
砰!柳齐把书摔到一旁的墙上,朝十四更靠近了一步,后者闭上眼睛,保持着死一样的安静。如果柳齐决定朝他开枪那会是最好的结果,否则还有一双手、一条过硬的命要任眼前的人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