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与我父兄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听说当年我母亲容不下慕容垂的王妃,将她迫害致死,慕容垂因此投靠苻坚,倒戈相向,以致大燕国破,我从贵胄皇子沦落为宫闱娈宠。
如今我父已亡,长兄孱弱,母亲孤零无依,慕容垂反而成了慕容家的主心骨。我这位叔父有主见有胆魄,深受苻坚赏识,我年幼时还一度仰慕他的作为,而如今,血缘至亲对面不相识,他刻意回避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在各地杂胡充斥着 y- ín 词亵语的厅堂上显得有些怏怏不乐。
我认定在鹿肉中下毒害我一定是慕容垂的主意,于是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带着三分醉意又斟了一杯酒,擎到他面前,绽出一个媚人的笑:“叔父不理会冲儿,冲儿自己来敬您一杯。”
我没有用鲜卑话,是在座大多人都听得懂的汉话。
他有些惊讶,嘴角微微上勾,皮笑肉不笑:“如何敢当。”
“怎么不敢当?若不是叔父您,我焉有今日……”刚吞下去的酒,突然把我的话噎了回去,慕容垂的脸色一白,全场倒是静了几分,恍惚间苻坚也看向我们,我咽下那口酒,干笑了几声,接下去道,“我焉有今日之隆宠啊!”
那些杂胡王公再度爆出大笑。
苻坚也喝得满脸通红,指着慕容垂笑道:“然也!若无卿家,寡人哪里去寻如此至宝,叔仁就喝了吧!”
慕容垂到底是见过大世面,不羞不恼,正了面色接过我掌中的酒,向苻坚稍稍举杯,随即仰首饮尽。
没让慕容垂当众失态,我有些悻悻,醉意又弥漫上来,我便跟苻坚告退回去休息。
出了厅堂,一阵凉风吹过,把酒意吹散许多,我没急着回去,只迎着凉风四处闲步。
我经过一片竹林,风过时竹叶沙沙作响。我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尾随至此。
“什么人?”
那人住了脚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咳。
我转过身,轻佻地靠近他,“叔父那杯酒喝得可还舒心?对冲儿念念不忘至此?”
慕容垂不理会我的挑衅,他用鲜卑话问:“你姐姐还好吗?”
“还没被你们毒死。”
“凤皇。”
“别这么叫我!”
“你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我默然。我姓什么?我该姓什么?我姓慕容吗?慕容家的人把我送给仇敌恣意□□,他们还要杀了我!
“慕、容、冲。”他一字一顿地叫我的名字。
“当时我不赞成送你们姐弟入宫,尤其是你,他们却一意孤行……”慕容垂稍稍收起严厉的神色,看了看我这身华丽得有些夸张的袍子,“凤凰被折了翅膀,拔了羽毛,锁在笼子里,但终究是神鸟,不是长着花纹的野j-i。”
我当然听得出他骂我如今像野j-i一般低贱地以色侍人,我却无言以对,不知道为什么,我恨他,也怕他。
苻坚能一把捏碎我的骨头,把我打得皮开肉绽,却也能激起我视死如归的勇气,而慕容垂却是世上少有的让我真正感到害怕的人。
“凤皇,叔父为你好,遇事要有分寸。无论为了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值得你作践自己,明白么?”
他的话让我鼻头一酸,这个男人,我恨他,却由不得自己不信他。我终究没悟明白他说的“分寸”,只是在鼻子里微弱地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09-10
09
我来到长安时,无知懵懂而纯净,我离开时变成一腔混沌、扭曲与肮脏。短短三年时间,也许于苻坚不过浮光掠影,露水情缘,于我,却是终生难以释怀的摧折。
我被赶出长安是因为惹恼了一个我惹不起的人,王景略。
王景略是个汉人,比苻坚长些年纪,二人微时相识,知交甚厚。他辅佐苻坚近二十年,出将入相,君臣遇合,鱼水相得。苻坚偶尔与我谈起他时,面上总带着仰止服膺的神情。我当然不会忘记,他还是当年平燕主将,我自幼就记恨的人物。
但我几乎没有见过他。苻坚与杂胡相处时并不怎样讲求君臣之礼,时常教我陪侍,但倘若王景略觐见,苻坚则断断不肯留我在侧,还要命人为他重换朝服席褥,恭谨以待。他二人每每议政到深夜,这也是苻坚为数不多能全然忘怀我的时候了。
我 y- ín 逸专宠的恶名远播在外,终于还是惊动了王景略。听闻他屡次上谏,希望苻坚修身养德,清肃宫闱。王景略也许实在不齿指我名姓,苻坚自然舍不得我,便装聋作哑,更兼装模作样地整饬一番,贬黜几个犯事的宫嫔了事。
我对自己的美貌自负到狂妄的境地,自不量力地相处一条幼稚的计策,指望离间君臣,也报了灭国之仇。
我有意设计让苻坚碰巧瞧见我偎在王景略身畔。我使尽了手段撩拨这个看起来清风朗朗的男人,指望他做出些什么出格的行为。
“你是慕容冲?”他冷冷地问。
我媚笑着,眼波恨不得缠在他身上,“正是。”
我看出他想甩开我,索x_ing凑的更近,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我听大王时时说起丞相,实在是仰慕久矣,今日终于得见……”
我刻意扭着腰肢,好让苻坚那个方向看过来像是王景略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苻坚过来时y-in着脸什么都没说,我以为自己要得逞了的时候,一阵力道大得惊人的耳光落下来。
我挨了打,捂着脸颊,刻意做出含冤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着苻坚,他却毫无怜惜之意,转过去向王景略道:“景略兄……”
“大王不必多言了。”王景略这才瞥了我一眼,又向苻坚作揖:“亡国妖孽,终究不祥,大王善自为之罢。”
他拂了衣袖,整了整自己的冠带,怕我弄脏了什么似的,款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