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看得分明,不知为何,似被凉水洒在脸上,酒意醒了大半,忽然后悔起来:我这是做什么呢?王府侍卫们都对我忠心耿耿、尽职尽责,我却任意拿他们的前程去留来与旁人赌酒,岂不是荒唐?
但那边萧同轩身后已走出一个人来,也对天纵行了礼,便走到一边的空地上,候着交手。天纵瞧着那人信心满满的样子,心里直打鼓:萧同轩的手下可是在北境与犬戎真刀真枪历练过的,自己府中的侍卫哪里能比得上?
天赦见他一时不语,揶揄道:“怎么?殿下果然舍不得这个?要不咱们换一个?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啊,任凭他人风气如何,咱们姬氏可是有祖训的,务必要维持咱们姬氏几百年的清誉规矩,切忌……”天赦嘻嘻笑着,拢着手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不可荒/ y- ín 、放纵情/事,哈哈。”
天纵不等他说完,便将他呸地一声撵开。然而事已至此,天纵只好硬着头皮道:“少啰嗦,你只准备着摆酒便是!”
宁星河看了他一眼,便也走到空地上,与那人相互行礼完毕,两人便拳脚开动,你来我往过起招来。
席间坐的一众人都是年纪轻轻的世家子弟,也多数都不是家中长子,只等着日后袭个空头爵位,家族亦不寄太大期望,成日里无非游手好闲。此时酒意上来,哪里想的到许多;兴致高昂,纷纷喝彩,想到能有花楼头牌相陪,只盼着萧同轩的手下能替这怡亲王世子赢临王一场。
萧同轩虽是顾虑天纵颜面,却不好当众明说;而他派出之人身形健硕、面色粗粝,显然是行伍中人,直爽粗犷,哪里懂得他这些心思,只想为自家将军和北境军争脸,因此动起手来分毫不让。
但那人见与宁星河拆了几十招,不分上下,本以为临王侍卫不过花拳绣腿容易对付,此时却不由得暗暗着急。原本这酒席上助兴的比试,彼此心照不宣,都该有所保留,那人却一时情急,使出了战场对敌时的搏命招式。
宁星河猝不及防,猛然被一拳打中肋下,脸色微变,踉跄一下,看似要倒下,却趁势忽地一记扫腿,终于将对手绊倒在地。
那人一怔,脸上由惊讶转为钦佩,站起身拱手道:“在下输了,临王殿下府中侍卫果然本领高强,在下拜服!”
宁星河气息平稳,也拱手道:“承让、承让。”
众人见萧同轩手下输阵,想到如此明日酒席上便没有花楼姑娘相陪,不由大声嗟叹,埋怨萧同轩道:“萧兄,你这北境兵士怎么还不如临王府上的小侍卫?!”
萧同轩本在手心捏了把汗。他自小看天纵长大,对这位皇子言行都很熟悉;方才见天纵神情,分明就是不想冒险让这个侍卫下场比试,应是担心怡亲王世子真的赢了那人回去。
现下萧同轩见状终于松口气,打圆场笑道:“看来临王殿下手底下的人倒是硬扎,有真本事!是我先前说错了话,我自罚三杯!既是如此,我干脆改日再请临王殿下去如意苑喝一顿,诸位都去作陪!”
众人这才重新又兴高采烈,萧同轩便和天赦吆五喝六、斗起酒来。宁星河再行一礼,便默默退下;天纵亦是松了口气,虽觉对他略有愧意,但很快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谁知散席后一觉睡到了晚间起身,见府中的御医洛北匆匆提灯经过后院,便觉奇怪;需知因大膺皇室向来没灾少病,手下的人也是精挑细选的强健,因此皇宫以及王府的御医大多都形同虚设,极少在视野中见到他们。立秋这才悄悄告诉他,白日里宁星河在比试的时候被打断了一根肋骨,当时没有声张,回来之后才忍不住倒下,御医方才诊治完毕。
天纵大惊,白日里自始至终,宁星河都毫无异样,根本不像是受着断骨之痛的模样;原来他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硬是撑住了而已。白日里的愧疚重新涌上心头,再一想到自己在席间饮酒行乐时,这个实心眼的侍卫却忍痛在一边苦熬,天纵拍拍自己脑壳,急忙赶去到宁星河房中探望。
素净简单的侍卫寝室内,宁星河正躺在小榻上歇着,面色苍白如同一张宣纸。听见动静,睁眼见是天纵,便想起身。天纵忙走过去按住他,愧疚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倒是宁星河主动道:“殿下不必在意,不过一点小伤,并不太疼,属下受的住;若属下今日真是输了,便不得不离了殿下,那才是……”他忽然将话咽了回去,本是苍白的脸色因为牵动伤口的疼痛,腾地一下,变得通红。
天纵见他如此,更是过意不去。想到当初星河连禁卫也不愿去,一心投到临王府中;自己今日却任由旁人拿他的清白名声玩笑,实在愧对他的一片赤诚忠心。
想到此处,便轻轻拍着他肩膀安慰道:“你且放心地好好养伤,本王今日酒后荒唐、对你不住,还害你受伤;本王保证以后不做此种事了。不过,”天纵便将今日席间的想法告诉他:“今日也是场面情势所迫,当着他们大家的面,本王也不好直接拒绝怡亲王世子。但若同样的情况真有下次,你便不要再这么拼命了——其实本王原本就想好了,你若真的输了,本王也不会让怡亲王世子带了你去,大不了本王赔个礼、好生求求他便是。”
宁星河闻言,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真的?殿下向来清高骄傲,真的愿意为了属下去求别人?”
天纵讪讪笑道:“那是自然,这是本王的错,若早同你这么交待,你今日便用不着断这根肋骨了。”
天纵虽然惯来骨子里骄傲、为人却亲和,在手下的前途命运与自己开启尊口的几句话之间,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况且天赦本就是自己堂兄、关系又好,陪个笑脸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