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见圣意如此,虽是烦闷,亦不好多说,下令将已故的南墟王室中人按南墟传统的礼仪下葬。南墟国主下落不明,久寻不到,天纵便渐渐地不太放在心上,待南墟王宫整修好后,便住进了从前国主寝殿的偏殿中。
因为上次被宁星野教训了一顿,吕修栾便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尽量不与天纵碰面,只顾带着西南军忙着整治南墟秩序、收编残兵俘虏、安顿民生,听说手段强硬酷烈,民间怨声载道,天纵甚为不满;但皇上旨意明确,只让天纵监督黄金收成,且自己身处西南军地面,手中无权无兵,只得对吕氏的作为视而不见,心里堵闷,气恼烦乱又无能为力。
一日晚间自城中回来,匆匆经过花厅,遥遥看见一个人影立在墙边,似在盯着宫殿出神。离的近了些,那人影听得他脚步,便急急闪避在暗处。
天纵尚未开口,宁星野瞧得清楚,喝问道:“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见到殿下为何不行礼?”
那人影从墙角黑暗处走到月光下,却仍笔直立着,昂着下巴,并不下拜。
天纵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日藏身铜柱中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夜色中却难掩惊人的美丽;一滴未来得及拂去的眼泪仍挂在颊边,月光一照,晶莹剔透。
美人含泪、梨花带雨,令人心动,宁星野却并不买账,质问道:“南墟公主,你为何入夜在此,惊扰殿下?”
女子冷笑道:“这原是我南墟国的地方,我想到哪里便到哪里,为何要对你们交待?!”
宁星野并不是个好脾气,闻言便要发作。天纵按住他,轻言道:“原来是绮罗公主。你的手臂恢复的怎么样?”
见她不答,天纵便接着说道:“夜深露重,公主不宜久立风中,还请早些歇息。本王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自己也确实觉得一天忙下来疲倦难当,便径自往殿中走去。
宁星野跟随在后,回头瞪了那绮罗公主一眼,嘟囔道:“若不是殿下仁慈,她哪能好好活到现在?瞧她那嚣张无礼的样子。”
天纵揉着额头,不以为意:“罢了,本就是咱们侵占她的家国,她怀恨也是人之常情,吩咐别为难她便是。”
宁星野哼道:“您差点被她伤到,都没责怪她,谁敢为难她?她如今仍住在从前的公主殿里,仍是从前的人伺候呢。南墟王室只剩她一人了,咱们回庆都的时候,要不要把她带去顺义堂?”
大膺每每并进他国领土,便将原先的王室带回庆都安置,因此专设顺义堂,负责安排这些被俘王室的生活。
天纵叹道:“再说吧,陛下的意思,要咱们在此地多留一阵子,看好那条河上的作业。”
宁星野瞧出天纵情绪不高,不再多说,看着立秋带人上来服侍洗漱,便退下了。
天纵每日盯着河边报上来的采金数据,心中越发郁结。难道国库真的如传言所说那样空虚?否则为何父皇与兄长对遥远边陲的一条产金河如此重视,难不成竟真的相信河里流着金汤的谣言,指望着从这里补回国库的亏空?
他一边郁闷,一边又不禁没出息地暗自庆幸自己并非皇室长子,虽然庸碌无为,但这数百年基业的重担落不到自己肩上。
许是大膺已经延续太久,姬氏的骨血中已经对权力习以为常,加之自小与兄长所受的教导路径不同,天纵反而散淡了对权力的渴望,除了少年时曾因羡慕别人战场杀敌的威风事迹而热血冲头以外,一贯是放任懒怠;即便是那时冒冒失失跑去西境剿匪,也是差点丢了x_ing命,铩羽而归。
自那以后,他便认清了自己的能耐有限,不再折腾,老老实实地过上了历代以来皇帝次子、太子幼弟该过的生活:诗酒风流,琴棋书画俱是一等,也舞的一手磅礴优美的好剑,但于权术之道却毫不沾边。
身为皇家次子,以上便是天纵的合格妙处:涉世不深,与庆都城中高门世家的关系全都是不远不近、不痛不痒,游离与朝局之外,反倒能与口无遮拦地与父兄议事;品味风雅,交游广泛,时常闻得些奇闻轶事,时常搜罗些新奇玩艺往宫中献宝,引得父兄开怀,便能亲近无间地相处。
大膺基业虽轮不到他来继承、却也是他的祖业,他虽无野心、却又必然十分尽心,因此便深受父兄信任。按说此番征服小小南墟对大膺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并不用劳动他这身份贵重的皇子亲自到此督战,但皇帝派他来到这南境边缘,实际乃是要他监看传说中的流金河、并监督河上产金之数,亦是出于对他这个自家人的信任。
太子天赐的才能远胜于他,定是能为大膺带来福祉的。其实天纵虽不精韬略,却看得清楚:大膺朝数百年延续下来,从当初的朝气蓬勃,到如今如同垂暮老人,多少问题弊病层层堆叠、积重难返。
天赐每次与他说到这些,总是眉头紧锁;他明白兄长身为储君的烦恼压力,却因能力有限、说不出个章法,只能每次都表示自己将来定会尽力辅佐,天赐便会宽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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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墟国风物与大膺迥异,阳光充足、花木茂盛,男子健硕、女子妖娆;但到底远不及庆都物华天宝、精致风雅,天纵每每思乡无聊,便渐渐开始捡回了在庆都时的皇子做派,常常在南墟旧宫中赏花观舞,在异国情调中略解乡愁。
——哎,星河,你若在此、见我这副纨绔模样,又要皱眉了。
不知你如今境况如何呢?以你的人品和实力,定能在禁卫军中博个好前程,将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为你宁家在高门世家林立的庆都扎下根来;时光倥偬间,你我终会两厢淡忘。待你年老,安坐庭院、儿孙绕膝,甚至不会回想起这一场短暂无声的年少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