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便见西厢房窗前的床榻上,两年方二十的少年描染着妆红。
衣带宽垮,春色在胸前流连。
虹的画笔在烟生眼角的泪痣处一个踉跄,溅花了一点,他用小指轻轻地替他拭去。
「人说,生有泪痣的人天性便是爱哭的。我起初是因这痣才中意于你,却总见不得你哭。」
烟生的眼窝深处又附了一层露水,红得有些刺目。
他握住他的手,贴于脸上,说,「这痣是打从遇到你才有的。」
「都是为我流的泪么?」
「是。」
虹怜惜地望着,那痣刺着他的眼底生了疼。他放下手,垂下眼,看着摊铺了一桌的胭脂,未着脂粉的唇角愈加的苍白。
眼底被抹上一簇红。他抬眼,烟生的脸上绽开了一道凄白的裂痕,那一抹被窃走的脂红盛开在了虹的眼底。
「可我却想看虹的眼泪,虹……似乎从未流过泪呢。」
他笑,说,「忘了怎么流泪了。」
「忘了?」烟生因疼痛,目光有些发狠,他的小指赫然嵌入虹的血肉,「是因为未曾尝过真正的疼痛吧?」
虹握住他的手,用他指上的血抹红了自己的唇,凄然道,「大抵是吧。」
他将目放向窗外,围墙外的梧桐树飘了满院的落叶。两片叶叠合着轻缓地沉落到地面,在落地的瞬间听到破碎的凄鸣。
「烟生,和我一块住吧,我养你。」
「秦三爷不会放走我的。爹爹吸大烟成了瘾,卖了娘,卖了家,又将我卖给了他。」
烟生的爹爹前几日才死,是叫那万恶的烟吸干了血肉。死时一堆枯骨只裹了层粗布褴衣。
「我一直留在烟馆也是为了熬制出一种不害人的烟,味与毒烟一样,但即便无法戒瘾也无损于健康。」
「那“漂烟”也是你熬的?」
「是。」
虹笑,仰头靠于墙上,迷离着眼,回味着那味道,说,「那可不像是救人的。」
「只为了害你。」烟生说。
虹斜睨了一眼颇似认真的烟生,笑得大声了。
「不管是不是已签了卖身契,你是我的,便只是我的。」
第六章:夫人得癌
文五爷出行归来,进自家宅门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了在戏院生事的二奶奶一个耳光。
二奶奶一把拍住自个的脸,目圆瞪。
老……老爷,我是做错了什么,您进门就打我?
「贱人!你再找虹的事就把你丢回窑子去!」
文五爷正眼不瞧地从她面前走去,一袭墨绿色碎花的云锦马褂撩起一阵风,跟刀子似的将二奶奶那满是脂粉的面皮都割裂开来
。
她屈得坐地痛哭。
「诶哟!活不成了!大奶奶都成了病榻子,家中没个持家的人,老爷却还为了一个戏子要将我赶出去!这家还是家么!活不成
了!」
文五爷是直朝着大奶奶的卧室走去的。
推门,见到留洋归来的儿子守在母亲榻边。床上的女人耷拉着一头蓬乱青丝,面容枯如干柴,两眼深深地眍陷进去。见了文五
爷,无神的眼中绽放出鲜活的光彩。
「老爷,您回来了。」
未等她起身,文五爷大跨步上前,用两胳膊托住她。
「好些没?」
「还是老样子,看遍了大夫,都不管用。重儿还专程回来,但即使是洋医,这病也治不了根本。」
文五爷望向文重明,愁道,「你娘的病真没法治?」
重明低头,缓道,「娘得的是癌,这在国外医学界都是个无法攻克的难题。」
五爷面上愁容更深了,额头的皱纹拱得跟老树皮上的褶子一样。
「诶,这可如何是好……」
「我想将娘送到国外医院去,那儿的环境与医疗设备都比国内好太多,先疗养着,再找根治的方法。」重明说。
文夫人却轻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洋人那生活环境怕是愈发吃不消。都活一把年纪了,也不奢求什么了,只要一家人安安
稳稳的,不兴什么风浪,倒也知足了。」
她望向五爷,带着恳求之意。
「是啊,安稳……今日起便少出行,多陪陪你罢。」
「老爷,您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五爷知道夫人指的安稳是何意,却是为难,望一眼多日未见的儿子,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似全然不知。
正作难之时,下人来报,说虹老板在门外候着。五爷不做忖度,径直朝门外走去。
虹站在风中,卸了妆的面容淡雅得似被风吹散了棱角,柔得那般无害而无辜。
「虹啊,怎么来了?快进来,外边风大。」五爷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他轻巧地避了避,说,「不了,只是多日未见,心头惦念着五爷,恰巧路过,便来望一眼。」
「我也思念久矣,明儿就听你唱戏去,定要给爷唱个满堂啊。」
「早便想给五爷唱戏,没您在下头捧着,嗓儿都提不上劲,但是……」他抬了头,半边脸依旧有些浮肿,眼角掖了些许凄楚,
说,「这脸怕是暂且登不了台了……」
五爷愕然,伸手怜惜地抚摸,问,「这脸是怎么了?」
正见着文重明远远站与五爷身后,他朝他浅笑一声,那笑只闻声,不见形。
他说,「是秦三爷……他强迫我朋友签了卖身契,我去说情,便让我用身子作交换,不依,就动了手。」
听此,五爷两条眉都竖得峭险。
「秦坤!该死的老东西,不把我放在眼里?!」
「五爷稍怒,这一耳光作罢,只愿能救朋友。」
「朋友?哦?什么样的朋友?我可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关心一个人。」
虹笑道,「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其他便没多说。但他提起烟生时平日那淡漠的凤眼却顿然暖如皎月。
第七章:致命烟毒
秦三爷宅中。
床榻上,烟生宽衣卧靠在榻边案几,浅尝着几盒装饰精美的烟膏。
发梢与袒露的前胸仍香汗淋漓,眼角挑上一抹痴醉的红,转而淡去,尽化了清寒的浮岚,韬潜在荼靡的春色之中。
秦三爷卧于他身侧,抚着他汗涔的手臂攀到他的指尖,一起握上那象牙红木烟膏盒。
「这是特地令人从湖北稍来的烟,这烟熬得好,是尽人皆知的。」三爷道。
「算不得是好烟,熬制方法应当颇为简单粗俗,不过是因为加入了烟灰和老水,使之含毒量加大,烟劲更足,使吸食者更觉过
瘾罢。」烟生憎恶地放下烟盒,咒一声,「吃人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