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给不给我讲故事啦?”
第一次听张毛毛用这么娇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谢言心里软绵绵的,还想再听一次。她摇了摇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张毛毛。然而,对方看到她耍赖皮,扬起手,作势要打的样子。
“快说!”
谢言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决定先讲完故事再说别的。谢言开始第一次向外人诉说她家那些陈年的旧事:
“我外公是政府培养的最早一批专业翻译,德文翻译。那可是当年的青年才俊啊!外婆出生乡绅,算是当地的书香门第。青年时期,她独身前往两江市读书,后来在两江市机关做了会计。50年代,才子佳人经人介绍,结合为令人羡慕的一对。婚后没多久就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大舅。夫妻俩相敬如宾,儿子也乖巧懂事,是世人眼里的模范家庭。后来外公被指派进京公干一走就是多年,具体的工作内容属于政府的最高机密,家里没有任何人知道详情。只是听大舅说,外出几年后,回到家里外公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从前那样幽默风趣,爱逗妻子和儿子笑了。可是家里没人敢打听这背后的具体原因。”
谢言喝了口酒,这其中缘由已经成为了他们家永世的秘密。
“外公回来没多久就有了我妈妈,过了两年,我二舅也出生了。家里三个孩子,老大比下面两个弟妹大出许多,所以我姐谢文比我大了许多。”
“谢文?”张毛毛抬了抬眉头,“你是跟着妈妈姓的!”
“嗯。”谢言点点头,“我爸和我妈是同学。60年代的小学是5年制,初中和高中都是2年。我爸和我妈是初中同学。其实他们上中学那会儿,虽然我外公和外婆的罪名都已平反,不过在大时代的环境下,我妈妈在世人眼里就是罪人的女儿。更何况,外公那时已经自杀,而外婆也因此变得疯疯癫癫。大家就会说‘如果他们是清白的,怎么会自杀,怎么会疯呢?’”谢言冷笑一声,“那会儿可不像现在这个时代,看脸。”
张毛毛显然没想到故事是这样的导向,看着谢言的眼睛,没有说话。这一段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记录在书本,却发生在谢言家里,并对她的人生造成直接影响的历史,任何语言上的安慰对她来说都显得苍白无力。此刻,她只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角落,和一个安静的听众,静静听完她想倾泻出的陈积。
“所以,我爸后来跟我说,他和我妈在一起,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可怜她。班里同学都欺负她,孤立她,明着面地骂她。他生出了保护欲,想要护她周全。”谢言脸上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可我不相他这套说辞。如果我妈是那种歪瓜裂枣的长相,再悲壮的怜悯之心也不会让他有要娶她作老婆的决心。因为当时,我n_ain_ai和我爸的几个姐姐是拼尽全力阻止他们在一起的。诸如通过学校的老师给两人施压。不!给我妈施压,说她勾引我爸。让一个可以考大学的种子选手因为早恋而错失接受高等教育,从而有可能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我妈是狐狸精,是我爸家的罪人!这些话,是我小时候,我大姑告诉我的。那时我刚进入青春期,和我爸一家的关系闹得很不愉快。大姑跟我说这些话大概是想要我不那么同情我妈,转而和我爸达到谅解吧。”
谢言端起酒杯,发现手在颤抖,她放下杯子,调整呼吸,继续讲道:
“我n_ain_ai后来还通过关系,让我爸一毕业就去很远的地方上班。目的也都是为了让他和我妈离得越远越好。可是,十几岁的少年都有逆反心,越是这样苦苦相逼,反而让我爸更以为自己有多大义务要和我妈在一起似的,于是他就想方设法地把自己弄回了我妈身边。我妈呢,受了世人的诽谤,说她自己不学好还耽误别人。那时我大舅每天在外努力工作养家,我妈在家上要照顾疯癫的老母,下要照顾年幼的弟弟,身边没人真正关心爱护她。被人贴了这名,干脆将错就错,坐了这实,也卯了劲儿地要和我爸谈恋爱。我爸这边的家人都以我妈家的背景不好极力反对,只有我爷爷例外。我想在所有人中,我爷爷是唯一尊重并且真正同情我妈的人。爷爷虽是农民出身,但很小就跟着族里的哥哥们进城务工。见过世面,也经历过动乱。最终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凭自己的机智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在大城市里为自己也为后来的一大家人找到了立足之地,成功进阶到工人阶级,并且寻得的岗位还是政府单位的铁饭碗。他懂得世道艰辛,也知道我妈一家人的难处。我爸和我妈最终能走到结婚这一步,还是多亏了我爷爷的默许。”
“那为什么,你还是跟着你妈妈姓呢?”
“哼!为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儿啊!”谢言笑了起来,“我妈怀我的时候,我n_ain_ai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就确定了我是个女孩儿。所以在我妈怀孕期间对她非常的不好,我妈的童年正是家里遭难的时期,长身体时吃了很多苦,本来底子就弱。怀我以后,他们因为我是女孩儿就处处刻薄她。那时,我爸的懦弱和妈宝男的一面在婚后尽显无疑。所以我说他是色迷心窍,根本不是他嘴上声称的什么英雄主义。”
谢言叹了口气,那些细碎的细节省略不提也罢,
“反正我刚一出生,大家一看是女孩儿,还没出医院,各种难听的话就不断送到我妈耳朵里。什么‘让我们家绝了后’之类的。我妈一怒之下,直接从医院回了娘家。后来,我爸去找我妈,就说既然都回娘家了,那不如就这样吧。”
“怎样啊?”
“离婚啊!那个时候又不能生二胎,想再要一个合法的婚生子,不得离了再找吗?”
谢言耸耸肩,看着张毛毛脸上不可思议又气愤不已的表情。心想,是呀,这就是她家的破事儿。说出来糟心,憋在心里更恶心。
“你妈于是就和你爸离了婚,所以,你就跟你妈姓的。”
谢言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你妈呢,她后来有没有…”
“我n_ain_ai没过多久给我爸物色了一个可以生儿子的对象,那女人也争气,过了几年也给他们家生了个小子。我妈…”谢言喝了口酒,“在我五岁那年生病死了。”
讲到这儿,后面的事情,谢言不想继续了。本来挺好的氛围,被带得这么悲情,不是她的本意。
“哎!你可千万别说什么安慰同情的话啊,我可受不了。你能听我讲完,我就舒坦多了。”
这些陈年旧事,就连聂羽贤都没听谢言提起过。
张毛毛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那好,那我就说,这家店真的很不错,很好吃,我很喜欢。不过这里应该挺贵的吧!你的业绩见长啦?”
谢言又被戳了痛处,心想这个梗怎么就翻不过去呢?
“你为什么能肯定我的业绩就那么差呢?”
“你一紧张就说不清楚话,不是那种油嘴滑舌的料。你这种x_ing格适合做口碑,不太适合做展业。”
话虽难听,但事实似乎如此。正是因为这样,她想要挑战自己,想要慢慢锻炼一下自己的社交能力,提高自己与人交道的段位。
“不过我反而好奇,你从前是做什么的呢?文字工作,后勤居多?”
谢言笑了起来:
“我以前的岗位可是冲锋陷阵的头牌兵呢!”
“不可能吧。什么前线的活儿是要你这种木讷的x_ing格呀?”
“喂!”谢言抗议道,“我可聪明了,一点都不笨,好不好!”
“木讷又不等于笨。你没见那些天才大多都是你这样慢吞吞的x_ing格吗?你直接跟我说吧,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口译。”
“口…”张毛毛瞪大眼睛,“那我猜的文字工作也基本靠谱。难怪呢我说你傻乎乎里却有股聪明劲儿呢!”
“姐姐,您这是在骂我,还是表扬我呀?”谢言有些哭笑不得。
“表扬表扬!”张毛毛很肯定地点点头,“口译官。”
张毛毛用好像是第一次见谢言一样的眼神,重新仔细打量着她,嘴里反复念着“口译官”。谢言被看得红了脸,喊道:
“好啦,别看啦。看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你这样应该非常招人喜欢呀,为什么单身?”
谢言差点没被呛到,清了清嗓子,说:
“我要求比较高吧。”
张毛毛笑了起来:
“看出来了。”
“嘿嘿。”
谢言也被这话背后的含义逗笑了。张毛毛是绝对符合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的。
“对了,你刚刚说你外公和外婆在两江市,你不是本地人啊?”
“嗯,我是两江人。只是两个地方离得近,听口音,听不出来吧。”
“那你干嘛来了平城呀?”
“在同一个地方呆了几十年,还不允许腻烦呀?”谢言嬉笑着说。
“你多大呀?就几十年…你不像那种不靠谱的人,说走就走不是你的风格。”
没想到张毛毛眼睛这么毒,那种刚认识她时,被她一眼看穿的感觉又回来了。
“口译的工作真的很辛苦,让人有些厌烦。不过,我想更重要的理由是想离他们远一点吧。我爸那家人,还有我姐。”
“你和你爸他们还有联系啊?”
“有。特别是我工作后更是经常叫我去吃饭什么的,可能是发觉出我还是有点儿可以帮他撑场面的用吧。毕竟他那个儿子很不争气,被他们给惯得不学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