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二) by:陈小菜【完结】(25)

2019-01-18  作者|标签:陈小菜

穆子石跟着齐少冲去过几天书房,后来便推说身体虚弱,再也不去了。齐少冲问及原因,他只笑嘻嘻的说道:“穴壁而窥,所见不过方寸盈尺,我登泰巅,却能洞视天地八极。”

齐少冲不解其意:“泰巅在哪里?”

穆子石笑叹一声:“笨啊!”指了指满壁书册:“这些岂不是群山巍峨?”

齐少冲愤然:“那为何我就得穴壁而窥?”

穆子石直言不讳道:“因为你根基未曾扎厚,经义不能俱明,登顶路径尚且草木塞蔽,只能望山兴叹。”

于是齐少冲理屈词穷,只得日日与那万竹嘉一起寒窗苦读,枯燥郁闷不可言。

万竹嘉年方八岁,只勉强认得十来个字,个性更是刁顽贪俗酷肖其母,饶是齐少冲胸襟开阔,亦时常不能忍受。

如此数月后,忍不住诉苦于穆子石,穆子石沉吟片刻,却突然道:“你觉得竹西姑娘如何?”

齐少冲想了想:“温柔可亲,澹然宁和,就是稍显绵软了些……竹嘉那般粗鲁无礼,她待他还是既宠且让。”

说到后来,忍不住低声含糊道:“她每次看到你,眼睛都会亮一下,给你做的绣活儿也是最用心的。”

穆子石冷笑几声不说话。

齐少冲听他笑得别有滋味,忙上前摇晃他:“怎么?我说错了?你别光顾着笑啊!”

穆子石悠悠道:“一百个竹嘉也比不上一个竹西来得危险。”

齐少冲愕然:“竹西不过一柔弱女子……”

穆子石哼了一声:“竹嘉算什么?浅薄无知,蠢牛木马一般,他便是作恶,不过杀一人烧一屋的能耐,竹西却不同,心计可深,虽是女子却不容半点小觑。”

齐少冲沉吟道:“竹西到底做过什么,你这样提防她?”

穆子石道:“前日天冷,咱们晚饭时,姑父特意令厨房做了一道菜,叫做大吃四方,四种肉炖在一处的,你还记得?”

齐少冲道:“记得!是鹿肉、狍子肉、野猪肉还有狗肉炖的,还烙了葱花薄饼,卷着炖肉吃,又香又鲜,我吃了足足得有大半斤!”

穆子石啼笑皆非:“是啊,后来还捧着肚子揉了半宿……你知道那狗肉从何而来?”

齐少冲道:“好像是竹嘉养着的一只,叫什么雪花的。”

穆子石看了看窗外,只有一两个丫鬟正在院子里折梅,当下轻声道:“没错,而且是竹嘉最爱也最为凶悍的一只。”

“竹嘉喜欢狗却不肯花时间去照顾,别人他又不放心,那群狗倒是竹西喂养伺弄得多,但雪花性情暴戾,月余前还咬破了竹西的裙子……竹西却不以为意,反而给雪花多添了几根肉骨头。”

穆子石慢慢铺开一张纸,取下一支紫毫笔,续道:“我刚好一旁瞧见,甚是奇怪,就问竹西,为何不吩咐下去教训那畜生一顿,反而待它更好?”

“竹西只笑道,这是弟弟最宠爱的狗,自己便是打它一顿饿它一顿,也不好下重手,如此伤不了筋动不得骨,倒徒伤姐弟之情,还不如多给他吃些更纵着些,到时自有比它凶的治它。”

穆子石的声音温凉如玉,波澜不惊,齐少冲心中微微一动,想起左传中庄公一段故事。

穆子石抬头看他一眼,笑道:“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些许时日,雪花凶性大发,竟咬了钱丁香……钱丁香不比竹西,立即唤人打杀了雪花,一身好肉,那晚竹西吃得不少。”

说罢搁下笔,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刚写完的几行字,待墨迹干透,送到齐少冲眼前:“你瞧瞧,让你有空多读史书,道理可都在字里行间。太史公巨笔,记曰: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庄公发兵伐段,段走——一个果字,绕梁三日余韵不绝,你好生琢磨罢!”

齐少冲接过一看,一笔馆阁体雅致端丽秀润飘逸,四句话却杀气隐隐锋芒森然:子弟全凭教育功,养成稔恶陷灾凶。一从京邑分封日,太叔先操掌握中。【注】

一时惊心动魄怔立无言。

当晚一起吃饭时,齐少冲兀自回不过神来,看向万竹西的目光,不免带着些异样之色。

自从穆子石与齐少冲住进予庄,万荆便视之为亲子侄,处处包容关爱,每日三餐,尤其晚上这顿,必定是全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吃的。

钱丁香曾稍露不满,被严词呵斥了一顿,也只得强作笑颜的陪着,万竹西却十分珍惜这半个多时辰,私心觉得自己是万荆现在的继女,穆子石是他以前的内侄,说亲不亲,说不亲却也有些难得的缘分,不禁藏了些绮丝旎念,眉目之间便露出了几分意思来。

钱丁香虽不聪明,但毕竟是为人母者,时日一长,看出端倪,咬牙切齿关了院子门,一顿恶打脏骂劈头盖脸,把竹西的眼睛臊得通红,腮帮子几乎被掐烂,却一滴眼泪不敢掉。

钱丁香打累了,不干不净的拍着巴掌嚎道:“下作的小娼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看男人一眼都羞得慌!你倒好,一门心思就想着嫁人了?你是黄花大闺女啊,不是那窑子里的小贱货!再说你瞧上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那短命的痨病鬼巴不得倒插门进咱们万家呢,赶还赶不走,你腆着脸往屋里拉?你脑子是被狗吃了被耗子衔了?”

见竹西一声不吭,又放软了口气哭道:“你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白脸,就不替娘想想?就不替你弟弟想想?你爹本就不喜欢竹嘉,若那个穆子石肯过继姓了万,以后哪里还有我们娘儿俩的立足之地?一茶一饭岂不是要看那兄弟俩的眼色了?”

竹西倏地抬起头瞄了钱丁香一眼,眼神冷漠如冰。

钱丁香大怒,指甲直戳竹西的额头:“你个吃里爬外的白眼儿狼,你以为嫁了他就能做一辈子的当家太太,骑到自个儿亲娘和亲弟弟的头上?呸!做梦!不是你娘嘴毒,娘的眼睛更毒呢,你也不瞧那穆子石什么德行,眼睛都快长额头顶了,哪会是跟你这等大字不识一个的小贱人过日子的货色?”

竹西往后退了两步,轻声道:“女儿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给他铺床叠被洗衣做饭,就算像你说的,我配不起当他的正头娘子,那做小也是愿意的。”

钱丁香气得几乎厥过去,不顾头一遭上身的新裙袄,一跤坐倒捶胸顿足,口不择言的大哭道:“哎哟我可活不了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你就这样待你的亲娘哎!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货,老天有眼打个雷劈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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